谯县铁匠坊内，炉火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泛着红光，汗珠顺着脊背滚落，在夯土地面上砸出一个个深色圆点。
李典蹲在断裂的刀堆前，指尖抚过那些锯齿状的裂痕。这些本该送往军中的环首刀，此刻就像被野兽啃过的骨头，横七竖八地散落一地。
——含硫量太高了...
祖父的手札里提到过，这种矿砂炼出来的铁，就像掺了毒药的饭食，表面看不出异样，实则一碰就碎。
可朝廷哪管这些？五百把刀，少一把都是杀头的罪过...
"又废了三炉！"老铁匠田叔的吼声把他拉回现实。老人举起一把刚锻好的刀，刀身在火光下泛着病态的灰白色。"曼成少爷，您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同样的法子，往年都能成，今年就..."
李典没立即回答。他拾起一块矿渣，在掌心碾成粉末。那些闪亮的金色星点刺痛了他的眼睛——是硫磺结晶。
——果然如此。
自从董卓强征各地铁矿，官府派来的矿砂就越来越差。可这些话能对谁说？田叔他们不过是听令行事的工匠...
"用这个。"他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的帛书。帛书边缘己经 fray，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图文。
众人围拢过来，只见帛书上画着个奇怪的炉子，旁边写着：
"炒钢法：以生铁入炉，鼓风搅之如炒菜，去其杂质..."
荀恽挤在最前面，鼻尖几乎贴上帛书："这不就是把铁当菜炒吗？能行？"
李典没说话，只是卷起袖子走向炉台。
——祖父，若您在天有灵...
就保佑孙儿今日能成吧。
第一炉铁水出炉时，整个铁匠坊鸦雀无声。
黑乎乎的浆糊状物质黏在炉底，像一锅煮糊的粥。有个年轻工匠忍不住笑出声，立刻被田叔瞪了回去。
李典盯着那团废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不可能...
我明明按照残卷做的，火候、时间分毫不差...
等等！
他突然抓起帛书，手指颤抖着抚过角落那行几乎褪色的小字：
"需用柳木炭，榆木次之..."
"咱们用的什么炭？"他猛地抬头。
田叔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就、就是平常的枣木炭啊？耐烧又好找..."
李典一把推开众人，冲向堆在墙角的柴垛。他发疯似的翻找，木屑沾了满头满脸。
——找到了！
去年冬天砍的柳枝，应该还剩...
当那捆晒得发白的柳枝被扔进炉膛时，火焰"轰"地窜起老高，颜色由橘红转为青白。
"看火！"李典抄起长铁棍，"现在才是真正的炒钢！"
铁水在炉中翻滚，他双臂肌肉绷紧，铁棍搅动的节奏就像在翻炒一锅巨大的菜。汗水顺着下巴滴进炉膛，发出"嗤嗤"的声响。
——柳木炭燃烧温度更高...
硫磺会被氧化成气体逸出...
祖父，我明白了！
"出铁了！"荀恽的尖叫划破沉寂。
暗红色的铁浆流入陶范，冷却后竟泛着银灰色的光泽。田叔抡起锤子轻轻一敲——
"当！"
清越的金属声回荡在铁匠坊里，久久不散。
油灯下，李典正在补全残卷缺失的部分。
窗外秋风掠过竹丛，发出沙沙轻响。他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突然听见"咔嚓"一声——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
——这个时辰...
铁匠们都睡下了...
他吹灭灯烛，抄起下午新打的那把钢刀。刀身在月光下泛着幽幽冷光，比寻常环首刀窄三分，却重了足足一斤——这是按残卷上的"百炼法"打造的。
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一个黑影猫着腰溜进来，径首扑向案几上的帛书。
——果然！
李典如猎豹般窜出，钢刀横在来人颈前："别动。"
斗篷掀开，露出的竟是族老李恪的贴身仆役阿福！
"少、少爷饶命！"阿福抖如筛糠，"是二老爷让我来借《冶铁经》..."
李典心头剧震。他夺过对方怀里的东西——帛书被撕去最关键的一页，正是记载"覆土烧刃"的秘术！
——二叔想干什么？
他明明反对私铸兵器...
除非...
远处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和火把光亮。
"曼成哥！快看这个！"
荀恽风风火火冲进后院时，李典正在埋藏剩下的帛书。少年怀里抱着个霉变的竹简匣，兴奋得满脸通红。
"我在藏书阁最底下发现的！"他献宝似的打开匣子，"你绝对猜不到..."
李典的手指刚触到竹简就僵住了。简上熟悉的字迹让他眼眶发热——是祖父的笔迹！
竹简展开，一幅精细的机械图纸呈现眼前：
"水排图：建光元年张衡制，以水力代人力鼓风..."
——水力鼓风机！
若有此物，炒钢效率能翻三倍...
等等，这是...
简背面还有字：
"此术赠谯县李氏，望善用之。衡手书。"
荀恽突然"咦"了一声。他从竹简夹层抽出一块近乎透明的薄绢，上面用朱砂画着奇怪的地图。
"这是...长安？"少年困惑地指着中央的城廓。
李典的呼吸停滞了。
西郊标注着"郿坞"，而一条红线蜿蜒至某处宅院，旁边小字赫然写着：
"董贼藏金处"
——难道祖父当年...
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院墙外突然响起凌乱的脚步声。陈敢浑身是血翻进来，铁甲上插着三支羽箭："快走！二老爷带官兵来了，说你私通黄巾..."
李典攥紧竹简，望向黑暗中逼近的火把长龙。
——二叔，你果然投靠了董卓...
但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吗？
他抓起钢刀，刀身上映出远处冲天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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