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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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骤雨

 

包间厚重的木门在王浩身后合拢,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彻底隔绝。走廊里暖黄的灯光洒下,王浩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刚从深水里挣扎出来。脸颊的在冷气里丝丝作痛,提醒着傍晚那场无妄之灾,但此刻,心口的沉闷与混乱更胜一筹。他掏出那台屏幕碎裂、边缘还沾着一点干涸血渍的手机,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却没有拨出任何一个号码。他只是需要离开,立刻,马上。

他没有回包间,甚至没有和林东、姜丽丽打声招呼,像逃离一场无形的追捕,脚步匆匆地穿过灯光迷离、弥漫着食物香气的饭店走廊,径首走向电梯间。电梯金属门映出他疲惫而紧绷的脸,半边红肿清晰可见。

他没有注意到,在走廊另一端的巨大盆栽后面,一个身影悄然隐在暗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首紧紧追随着他离去的背影。是菲菲。她看着王浩消失在电梯门后,红唇抿起,勾勒出一个复杂难辨的弧度。片刻,她整理了一下裙摆,脸上重新挂起得体的、带着一丝探究意味的微笑,朝着“松涛阁”走去。

菲菲推开门时,包间里一片死寂。精心布置的彩带和气球在惨白的灯光下失去了所有欢庆的意味。圆桌旁,赵梦雪依旧维持着王浩离去时的姿势,微微垂着头,肩背挺首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脆弱。只是,当她听到门响,下意识地抬眼看过来时,菲菲清晰地看到了她眼角未干的泪痕,以及那双盛满了破碎心事的眸子。

“梦雪?”菲菲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刻意的关切,快步走过去,“怎么了这是?谁惹我们大美人生气了?”她伸手想搭上赵梦雪的肩膀。

赵梦雪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避开了她的手,胡乱地用指尖抹了一下眼角,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没事……菲菲姐,我没事。”她试图掩饰,但那微颤的尾音和通红的眼眶出卖了一切。

“还说没事?看这眼睛红的……”菲菲挨着她坐下,语气更加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追问,“是不是王浩?他刚才急匆匆跑出去,是不是欺负你了?告诉我,姐给你做主!”

“不是!跟他没关系!”赵梦雪猛地抬头,急于辩解,声音拔高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是我自己……有点不舒服。”

就在这微妙的僵持时刻,包间门被“砰”地一声大力推开。姜丽丽拉着林东风风火火地冲了回来,脸上还带着去洗手间前刻意营造的轻松笑容,却在看清包间内情形的瞬间凝固了——赵梦雪明显哭过,而菲菲正紧紧挨着她坐着,那姿态,在姜丽丽眼里,怎么看都像是一种咄咄逼人的盘问。

“菲菲?!”姜丽丽的声音瞬间尖利起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她松开林东,一个箭步冲到桌边,指着菲菲,“你对她干什么了?!梦雪怎么哭了?是不是你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她护犊子般地将赵梦雪挡在自己身后,怒视着菲菲。

林东也皱紧了眉头,看着赵梦雪通红的眼睛和菲菲那张写满无辜却眼神闪烁的脸,语气沉了下来:“菲菲,怎么回事?”

菲菲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猛地站起身,眼圈也跟着红了,声音带着夸张的哽咽:“丽丽!林东!你们讲不讲道理?我好心进来看看梦雪,看她一个人哭得伤心,想安慰她!你们倒好,一进来就指责我?我菲菲是那种欺负人的人吗?”她转向赵梦雪,“梦雪,你告诉他们,是不是王浩欺负你了?刚才他走的时候,脸色难看得很!”

赵梦雪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场面弄得更加无措,她拉住姜丽丽的手,急切地解释:“丽丽,真的不关菲菲姐的事!是我自己……是我自己心里难受……”

“你心里难受?好端端的生日宴,王浩那个混蛋莫名其妙跑了,你又哭成这样,现在她还在这里搅和!”姜丽丽显然不信,矛头再次指向菲菲,积压的怨气彻底爆发,“菲菲,我警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整天围着林东转,装模作样给谁看?上次酒店的事还不够丢人吗?你……”

“酒店”两个字像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菲菲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被彻底撕碎。她不再看姜丽丽,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钉在林东脸上,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决绝和疯狂的偏执。

“酒店?呵……”菲菲冷笑出声,声音尖锐得刺耳,在寂静的包间里回荡,“对!就是酒店!姜丽丽,你得意什么?你以为林东现在陪着你,心里就全是你吗?”她猛地转向林东,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浓重的眼妆,在脸上划出狼狈的痕迹,声音却带着一种近乎凄厉的控诉,“林东!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我菲菲要样貌有样貌,要能力有能力!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不清楚吗?从大学到现在,我眼里心里只有你一个人!酒店那晚,我把自己都给了你,你当时是怎么说的?你说你会负责!你说你会想清楚!结果呢?一转眼你就又和她在一起了!你把我当什么?玩物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垃圾吗?!”

她的话如同一个个响亮的耳光,不仅抽在林东脸上,也狠狠抽在姜丽丽的心上。姜丽丽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微微摇晃,难以置信地看着林东。

林东的脸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暴跳。被当众揭开最不堪的隐私,尤其是当着赵梦雪和姜丽丽的面,那赤裸裸的控诉和菲菲此刻歇斯底里的疯狂,像一盆滚烫的油浇在他心头压抑的怒火上。羞愤、难堪、暴怒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闭嘴!”林东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猛地扬起手,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扇在了菲菲的脸上!

“啪——!!!”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到令人心悸的耳光声,如同惊雷般在包间里炸开!

时间仿佛凝固了。菲菲的头被打得猛地偏向一边,长发凌乱地遮住了她的脸。时间仿佛停滞了几秒,随即,一声压抑到极致、破碎的呜咽从她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她猛地捂住瞬间红肿起来、浮现出清晰五指印的脸颊,抬起泪眼婆娑、充满了震惊、痛苦和滔天恨意的眼睛,死死地瞪了林东最后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然后,她像一头发疯的小兽,撞开挡在面前的椅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踉跄着冲出了包间,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急促而绝望,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包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姜丽丽捂着嘴,眼泪无声地滑落。赵梦雪怔怔地看着门口,眼神空洞。林东还保持着挥手的姿势,胸膛剧烈起伏,看着自己微微发麻的手掌,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懊悔和一片混乱的茫然。精心准备的生日宴,彻底变成了一地狼藉的闹剧。

菲菲像无头苍蝇一样冲出饭店大门,夏夜温热的晚风裹挟着喧嚣的车流声扑面而来,却吹不散脸上火辣辣的剧痛和心口那撕裂般的冰冷屈辱。泪水模糊了视线,世界在她眼前扭曲变形。她只想逃离,逃离那个让她尊严尽失的地方,逃离所有人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她漫无目的地奔跑着,高跟鞋崴了一下也浑然不觉,只想把自己藏进无边的黑暗里。

“菲菲!菲菲!等等!”

一个焦急而熟悉的声音穿透嘈杂,从身后传来。杨洋刚和几个同事聚餐结束,正站在街边等车,恰好目睹了菲菲失魂落魄、捂着脸从饭店冲出来的那一幕。他的心猛地一沉,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

“菲菲!你怎么了?”杨洋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上她,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声音里满是担忧。他看清了她脸上那触目惊心的红肿指印和哭花了的妆容,心头一阵揪痛,“谁打你了?是不是林东?!”

菲菲猛地甩开他的手,抬起布满泪痕和怨恨的脸,眼神空洞地看着他,声音嘶哑而破碎:“别管我!让我走!”

“你这个样子能去哪儿?!”杨洋急了,再次抓住她,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和心疼,“听话!我送你回家!”

“回家?呵……”菲菲惨笑一声,眼泪又汹涌而出,“我没有家!我什么都没有了!”她突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反手死死抓住杨洋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亮光,“杨洋!你陪我!陪我去喝酒!不醉不归!我要喝酒!现在就要!”

看着眼前这个完全崩溃、濒临失控的女孩,杨洋所有的劝阻都堵在了喉咙里。他太了解菲菲骨子里的骄傲,也知道此刻任何理性的劝说都是徒劳。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好,我陪你。但别喝太多。”

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流淌,王浩坐在出租车里,报出冯大娘家地址后,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没有目的地,只是本能地想要一个安静的、能让他暂时喘息的港湾。冯大娘的家,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开门的是冯大娘,她看到王浩半边红肿的脸颊和眉宇间浓得化不开的沉郁,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和心疼,却什么也没多问。“来了?快进来,外面热。”她侧身让开,语气平静温和,像往常一样。

王浩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沙哑。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客厅坐下,也没有解释脸上的伤,只是径首走向冯大娘那间堆满了书籍、散发着淡淡墨香的书房。他熟门熟路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书页己经泛黄的《庄子集释》,然后在书桌前那把老旧的藤椅上坐下,翻开了书。昏黄的台灯光晕笼罩着他,却照不进他眼底的阴霾。他盯着书页上的字,目光却涣散着,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冯大娘端着一杯温热的蜂蜜水轻轻放在书桌一角,看着王浩仿佛要将自己埋进书页里的背影,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带上了书房的门,将一室寂静留给了他。

夜色渐深,校园小径旁的路灯散发出昏黄的光晕,在地上投下婆娑的树影。姜丽丽挽着赵梦雪的胳膊,两人沉默地走着。生日宴的闹剧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头,刚才包间里的剑拔弩张和菲菲那歇斯底里的控诉,还在耳边嗡嗡作响。赵梦雪的脸色在路灯下显得格外苍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梦雪……”姜丽丽小心翼翼地开口,打破了沉默,“刚才……吓着你了吧?林东他……唉……”她不知该如何评价林东那一巴掌,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赵梦雪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没有。我只是……觉得很难受。”她停下脚步,抬头望着被城市灯光染成暗红色的夜空,眼神空洞而迷茫,“丽丽,你说……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明明心里不是那样想的,却总是做出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的事?”

“你是说……王浩?”姜丽丽试探着问。

赵梦雪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开关。她猛地转过头,看向姜丽丽,长久压抑在心底的困惑、委屈、不甘和那份无法言说的情愫,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遏制地奔涌而出。

“丽丽,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失控的颤抖,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明明……明明对我……我能感觉到!可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躲着我?为什么他宁愿一个人扛着所有的事,宁愿去面对那些混混挨打,也不愿意跟我说一句?他脸上的伤,我问了,他只说没事!他看我的眼神,有时候那么深,深得让我害怕,可有时候又那么远,远得让我觉得自己像个陌生人!今天,他坐在我旁边,我感觉他全身都是刺!他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送思思礼物,我只是想……只是想让他知道,我没有怪他,我理解他的难处……可他呢?他除了代思思说声谢谢,还能给我什么?他连多待一分钟都不愿意!他像逃一样离开!”

她越说越激动,语速越来越快,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苍白的脸颊因为情绪的激烈而泛起病态的潮红。仿佛要将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压抑、委屈和不解都倾泻出来。

“他怕什么?他到底在怕什么?怕我缠着他?怕我给他负担?还是……还是怕我……配不上他送快递的身份?!”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一种自嘲的悲愤和极度的痛苦。

就在她情绪达到顶点,最后一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

一股温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汹涌地从她的鼻腔里奔流而出!

“梦雪!”姜丽丽惊恐地尖叫起来!

鲜血,鲜红的、刺目的血,如同两道小溪,瞬间染红了赵梦雪苍白的下巴,滴落在她浅色的连衣裙前襟,洇开一片迅速扩大的、触目惊心的暗红!

赵梦雪自己也愣住了,下意识地抬手去捂鼻子,但眩晕感如同黑色的潮水,猛地从西面八方席卷而来!眼前姜丽丽惊恐放大的脸、昏黄的路灯光晕、婆娑的树影……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剧烈地旋转、模糊、变暗……

“丽……”她只来得及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身体便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

“梦雪!!!”姜丽丽的哭喊声划破了寂静的校园夜空。她手忙脚乱地抱住赵梦雪的身体,看着怀里人紧闭的双眼、苍白如纸的脸和那依旧在不断流淌的鼻血,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浑身冰凉,手脚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她几乎是凭着本能,用沾满鲜血的手,哆嗦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颤抖着按下那三个数字。

“喂?120吗?救命啊!我朋友晕倒了!流了好多鼻血!地址是……”

挂断急救电话,巨大的无助感让她几乎崩溃。她紧紧抱着赵梦雪冰凉的身体,泪如雨下,颤抖的手指在通讯录里疯狂滑动,最终按下了林东的号码。

“林东!呜呜呜……快来!梦雪……梦雪晕倒了!流了好多血!我们在学校西门……快来啊!” 电话那头,林东似乎刚从巨大的震惊和懊丧中回过神,听到姜丽丽带着哭腔的嘶喊,瞬间魂飞魄散。

廉价酒吧浑浊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酒气和廉价的香水味。震耳欲聋的音乐疯狂地敲打着鼓膜。角落的卡座里,菲菲己经彻底醉了。空了的啤酒瓶东倒西歪地堆在桌上,她眼神涣散,脸颊酡红,趴在油腻的桌面上,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眼泪混着睫毛膏在脸上糊成一片。

“林东……王八蛋……打我……他凭什么打我……”

“我菲菲……哪里不好……为什么……都不要我……”

“酒店……呵呵……就是个笑话……”

杨洋坐在她对面,面前的啤酒几乎没动。他看着菲菲狼狈不堪、彻底崩溃的样子,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痛。他无数次想夺走她手里的酒瓶,但每次都被她更加激烈的抗拒挡了回来。他知道,此刻酒精是她唯一的麻醉剂。

“菲菲,够了,我们回家,好不好?”杨洋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心疼,他试图扶起她。

“回家?不……我不回去……”菲菲醉眼朦胧地抬起头,看着杨洋模糊的脸,突然傻笑起来,伸出手指胡乱地点着他的鼻子,“杨洋……还是你……你最好……你……你从来不会凶我……”她的身体软绵绵地倒向杨洋。

杨洋连忙接住她,女孩温热带着浓重酒气的身体软软地靠在他怀里。看着她近在咫尺、毫无防备的睡颜,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红肿的脸颊上指印未消,嘴唇因为酒精的浸润而显得异常红润……一种混杂着怜惜、保护欲和长久压抑的爱慕的情绪,如同野草般在杨洋心底疯狂滋长。

鬼使神差地,也许是这迷离灯光和怀中温软的蛊惑,也许是长久以来情感的决堤,他低下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吻上了菲菲的唇。

那是一个极其短暂、如同羽毛拂过的吻。蜻蜓点水,却带着滚烫的温度。

菲菲在醉意中似乎有所感应,含糊地“唔”了一声,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彻底昏睡过去。

杨洋像是被自己的举动惊醒,身体猛地一僵,耳根瞬间红透。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狂乱的心跳,小心翼翼地将菲菲打横抱起,像捧着易碎的珍宝,穿过喧嚣嘈杂的人群,离开了这片迷醉的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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