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熟悉的霉味和旧纸张的气息弥漫着。王浩随手抽出一本泛黄的旧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那些铅字在眼前模糊晃动,最终都变成了赵梦雪悲伤的脸庞,父亲临终前凝固的痛苦表情,母亲绝望的眼泪……心绪如同乱麻。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刘明伟提着一袋水果走了进来,看到王浩,咧嘴一笑:“浩子?回来了?听大娘说你在这儿,过来看看。” 他把水果递给冯大娘,拉过一把椅子在王浩对面坐下。
“刘哥。”王浩放下书,勉强笑了笑。
“家里……都还好吧?”刘明伟看着王浩明显消瘦憔悴的脸和眼底深藏的郁色,试探着问。他总觉得王浩这次回去,整个人都沉郁了许多,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垮了脊梁。
“嗯,还好。”王浩含糊地应道,避开了刘明伟探究的目光。
刘明伟沉默了一下,换了个话题:“那……赵家那丫头呢?梦雪……她也该开学了吧?你们……”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听到“赵梦雪”三个字,王浩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更加晦暗冰冷,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着粗糙的书页边缘,声音低沉得没有一丝波澜:“她……是她妈的心头肉,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以后……别提了。”
那冰冷疏离的语气,让刘明伟心头一沉。他看着王浩低垂的头,那紧绷的下颌线和周身散发出的抗拒气息,知道事情远比他想象的复杂和沉重。他叹了口气,没再追问,只是语重心长地拍了拍王浩的肩膀:“浩子,哥是过来人。有些坎儿,看着高,咬着牙也能迈过去。有些人,错过了……可能就是一辈子。梦雪那丫头,是个好姑娘,心善,对你……也是真心的。别因为……别因为一些事情,就辜负了人家一片心意。该抓住的,别轻易放手。” 刘明伟的话朴实无华,却带着一种阅尽世事的沧桑和真诚的劝慰。
王浩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只是手指更加用力地抠紧了书页的边缘,指节泛白。辜负?放手?他和赵梦雪之间,横亘的早己不是沟坎,而是一条由死亡和刻骨仇恨划下的、深不见底的冰冷鸿沟。他拿什么去跨越?又有什么资格再去抓住?书房里,只剩下旧书页被翻动的沙沙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沉默得令人窒息。
大学城重新焕发了生机。拖着行李箱的学生们如同归巢的鸟儿,带着假期的余韵和新学期的憧憬,涌向各自的宿舍楼。
校门口,姜丽丽踮着脚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焦急地搜寻着。终于,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赵梦雪拖着一个大行李箱,独自一人,慢慢地从公交站方向走来。
“梦雪!”姜丽丽欣喜地挥舞着手臂,像只快乐的小鹿般飞奔过去,给了赵梦雪一个大大的、结结实实的拥抱!“想死我了!你怎么才到啊!王浩呢?他没送你?”姜丽丽松开怀抱,一边自然地接过赵梦雪手里的一个背包,一边好奇地往她身后张望。
赵梦雪被好友的热情拥抱撞得微微晃了一下,脸上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眼神却有些躲闪:“他……他工作忙,先回深圳了。” 声音轻飘飘的,带着明显的敷衍和回避。
姜丽丽愣了一下,敏锐地察觉到赵梦雪笑容下的勉强和眼底深处化不开的悲伤。她没再追问,只是更紧地挽住了赵梦雪的胳膊,笑嘻嘻地说:“没事没事!有姐妹我呢!走!回宿舍!给你带了老家超好吃的酱板鸭!”
回到熟悉的宿舍,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姜丽丽迫不及待地打开行李箱,拿出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酱板鸭,献宝似的捧到赵梦雪面前。然而,当她转过身,看到赵梦雪依旧站在原地,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时,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梦雪?”姜丽丽放下鸭子,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赵梦雪猛地抬起头,脸上己是泪水涟涟。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再次张开双臂,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姜丽丽,仿佛抱住了溺水时唯一的浮木。她的拥抱那么用力,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依恋和无法言说的巨大悲伤,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姜丽丽被这突如其来的、汹涌的悲伤和拥抱弄得有些懵,但她立刻反手紧紧抱住了好友,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柔而心疼:“没事了没事了,我回来了……梦雪,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王浩他欺负你了?告诉我……” 她能感觉到赵梦雪瘦了很多,原本就纤细的身体现在更是单薄得可怜。
赵梦雪只是用力摇头,把脸深深埋在好友的肩膀上,呜咽着,泪水迅速濡湿了姜丽丽的衣襟。她无法开口,那些沉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往事如同巨石压在胸口,让她窒息。她只能在这个安全的港湾里,尽情释放压抑了太久的悲伤和委屈。
就在姜丽丽心疼地安抚着赵梦雪时,她突然感觉肩膀上的湿意有些异样。她微微侧头,赫然发现——赵梦雪鼻子里流出的,不仅仅是透明的泪水,还有一道刺目的、鲜红的血线!那血顺着赵梦雪的鼻翼流下,滴落在姜丽丽浅色的外套上,晕开一小朵刺目的红梅!
“梦雪!你流鼻血了!”姜丽丽惊呼出声,瞬间慌了神,“快抬头!别低头!”
赵梦雪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鼻间的温热和腥甜。她茫然地抬起头,用手背抹了一下,看着手背上刺眼的鲜红,眼神空洞了一瞬,随即被一种更深的疲惫和麻木取代。长期的悲伤压抑、寝食难安,终究让她的身体发出了无声的抗议。这抹刺目的红,像一道不祥的裂痕,悄然出现在她苍白脆弱的生命底色上。
快递公司里,气氛似乎比年前紧张了一些。王经理拿着一个文件,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清了清嗓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大家安静一下!宣布个事!”王经理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刚接到总部通知!为了提高大家的工作积极性和服务质量,从这个月开始,我们分公司每个月都会评选一名‘月度优秀员工’!当选的同事,除了通报表扬,还能拿到这个——”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伸出一个巴掌晃了晃,“五百块钱的现金奖励!”
“哇!五百!”
“真的假的?这么多?”
“每个月都有?”
这个消息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潭,瞬间在办公区激起了波澜。不少快递员的脸上都露出了兴奋和跃跃欲试的神情。五百块,对他们来说不是小数目。
李军,一个平时干活还算麻利但有点爱偷奸耍滑、总想着走捷径的年轻快递员,听到这个消息时,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他站在人群外围,看着王经理手里的文件,又看看周围议论纷纷的同事,脸上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五百块!够他泡好几次吧,或者换部新手机了!他暗自握了握拳,一个念头迅速在脑海里成形:这优秀员工,他得想法子拿到手!光埋头苦干不行,得让领导看见!得会“表现”!
南方的春天,天气说变就变。上午还阳光明媚,下午就乌云压顶,转眼间,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一片水雾,天地间瞬间变得白茫茫一片。
王浩正骑着快递车在一个湿滑的坡道上艰难前行。雨衣在狂风暴雨面前形同虚设,冰冷的雨水早己将他浑身浇透。视线模糊不清,车轮碾过积水,溅起浑浊的水花。突然,前轮似乎压到了一块松动的石板,车身猛地一滑!
“糟了!”王浩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想稳住车把,但湿滑的路面和巨大的惯性让他根本无法控制!连人带车,狠狠地侧摔在冰冷湿滑的水泥地上!
“呃啊!”剧痛瞬间从右脚踝传来!王浩痛得眼前发黑,雨水混合着泥水糊了他一脸。快递车压在他的腿上,包裹散落一地,被雨水迅速打湿。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右脚踝却传来钻心的刺痛,让他瞬间又跌坐回冰冷的泥水里。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刺骨的寒意和脚踝的剧痛让他浑身发抖。他咬着牙,忍着痛,艰难地将压在腿上的快递车推开,又一点一点地把散落在泥水里的包裹捡回来,抱在怀里。然后,他拖着剧痛的右脚,一瘸一拐,几乎是半爬半走地,推着摔歪了车把的快递车,在瓢泼大雨中,花了比平时多几倍的时间,才狼狈不堪地挪回了宿舍。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爽,泥水混合着血水(膝盖擦破了)从裤管滴落,右脚踝己经肿得像馒头,每一次轻微的触碰都带来钻心的疼痛。
他把自己摔在潮湿冰冷的床上,连湿透的衣服都没力气换下,只觉得浑身冰冷,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脚踝的剧痛一阵阵袭来,混合着心口那从未真正愈合的空洞和冰冷,让他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窖,连灵魂都冻得麻木了。
不知过了多久,宿舍门被推开,林东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浩子!听说你摔车了?严不严……” 他的话在看到床上如同落汤鸡般、脸色惨白、右脚踝肿得吓人的王浩时戛然而止。
“操!怎么搞成这样?!”林东几步冲到床边,看着王浩狼狈的样子和那只肿得发亮的脚踝,又急又气,“走!赶紧去医院!” 他伸手就要去扶王浩。
王浩无力地摆摆手,声音嘶哑虚弱:“不用……死不了……躺会儿就好……” 他闭着眼,眉头因为疼痛而紧锁,但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深沉的、近乎死寂的低落和冰冷,比身体的伤更让林东心惊。这绝不是简单的摔伤后的沮丧!
林东看着王浩这副万念俱灰、拒绝沟通的样子,心头那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想起王浩回来后种种反常的沉默和借酒消愁,想起他眼底深处那化不开的阴郁……他猛地意识到,王浩家里一定出大事了!而且很可能和赵梦雪有关!
“浩子,你……”林东想追问,但看着王浩紧闭的双眼和抗拒的姿态,话又咽了回去。不行!不能让他这么消沉下去!得找人!林东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人——姜丽丽!她是赵梦雪的闺蜜,一定知道些什么!而且……这也是一个联系姜丽丽的绝佳机会!
林东不再犹豫,立刻掏出手机,走到宿舍外面,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那个早己烂熟于心、却无数次被拒接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林东以为又要石沉大海时,竟然被接通了!
“喂?”姜丽丽的声音传来,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冰冷疏离。
“丽丽!是我!林东!”林东赶紧开口,语速飞快,生怕对方下一秒就挂断,“你先别挂!听我说!王浩出事了!他今天送快递摔车了,脚踝肿得跟馒头似的,动都动不了!人跟丢了魂似的,看着特别不对劲!我怀疑……我怀疑他家里或者跟梦雪……出大事了!他什么都不肯说!丽丽,你知道什么吗?梦雪她……还好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林东紧张地握着手机,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终于,姜丽丽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依旧冷淡,但那份拒人千里的冰封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和急切:“王浩摔了?严不严重?梦雪她……她最近状态也很差,瘦了好多,还……还流鼻血了。我问她,她什么都不肯说,就抱着我哭……林东,王浩到底怎么了?他们俩……是不是……” 姜丽丽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焦虑。
“我也不知道啊!”林东急道,“浩子他这次回来整个人都不对劲!丽丽,你看……你能不能……去看看他?或者……问问梦雪?我担心他……”
“地址发我。”姜丽丽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
“啊?”林东一时没反应过来。
“王浩宿舍的地址!发给我!”姜丽丽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
“哦!哦!好!马上发!”林东心头狂喜!他没想到姜丽丽这么干脆!他手忙脚乱地把地址发了过去,还不忘加上一句:“丽丽!谢谢你!我……我也知道错了!我发誓……”
“行了,先别说这些。我过去看看。”姜丽丽打断了他的忏悔,语气依旧平淡,但肯主动去看王浩,对林东来说,己经是天大的转机。
挂了电话,林东看着手机屏幕上发送成功的地址,又回头看了看宿舍里床上那个如同受伤困兽般的身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窗外,暴雨依旧倾盆,但林东心里,却仿佛看到了一丝穿透厚重云层的微光。他收起手机,推门进去,对床上的王浩说:“浩子,别硬撑了。我叫了人……呃,找了点药,一会儿给你送来。” 他含糊地掩饰着,心里却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这风雨,或许真的能冲开一些东西?
雨幕如织,天地间一片混沌。姜丽丽撑着一把伞,站在公交站台,看着手机上林东发来的地址,眉头紧锁。王浩重伤?梦雪的反常?这两个消息像两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头。她抬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咬了咬下唇,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车子在积水的道路上艰难前行。姜丽丽看着窗外模糊的街景,思绪翻腾。林东刚才电话里焦急的声音和那笨拙的忏悔,似乎还在耳边回响。他提到王浩时那种真切的担忧……还有他最后那句没说完的“我发誓”……姜丽丽烦躁地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扰乱心绪的东西抛开。她现在只关心王浩的伤和梦雪的秘密。
车子在城中村迷宫般的巷口停下。姜丽丽付了钱,撑开伞,按照地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雨水打湿了她的裤脚,泥泞的地面让她走得很艰难。终于,她看到了那栋破旧的、挂着“XX快递”灯牌的宿舍楼。
刚走到楼下,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焦急地站在雨棚下张望——是林东!他显然是在等她。看到姜丽丽的身影,林东眼睛一亮,立刻冒雨冲了过来,将自己手中的伞不由分说地撑到了姜丽丽的头顶,全然不顾自己大半个身子瞬间被雨水淋透。
“丽丽!你来了!”林东的声音带着欣喜和一丝紧张,他看着姜丽丽被雨水打湿的刘海和略显苍白的脸,心头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和心疼,“雨太大了……快进去!浩子在二楼最里面那间!” 他自然地伸出手,想帮姜丽丽挡开前面低垂的、滴着水的电线。
姜丽丽看着林东瞬间湿透的肩膀和头发,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和那笨拙地伸过来想护住她的手,心头那层坚冰,在冰冷的雨水中,似乎悄然融化了一丝缝隙。她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跟着他快步走进了楼道。
昏暗狭窄的楼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林东走在前面带路,湿透的T恤紧紧贴在背上,勾勒出精瘦的轮廓。在上一个狭窄的转角时,林东手中的伞柄不小心碰到了姜丽丽的肩膀。
“啊,对不起!”林东连忙道歉,下意识地侧身让路。
就在他侧身让开的瞬间,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在昏暗的光线下撞在了一起。
楼道里异常安静,只有外面哗哗的雨声和他们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伞面上滑落的雨水滴答滴答,敲击着沉默。林东看着姜丽丽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被雨水沾湿的睫毛和微微抿着的唇,几个月来积压的思念、悔恨和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涌上心头,让他几乎控制不住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他的眼神炽热而复杂,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眷恋和小心翼翼。
姜丽丽被他那灼热的目光看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但脚步却像被钉住了一般。楼道昏暗的光线模糊了棱角,林东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脸上带着奔跑后的红晕和雨水,那副狼狈又专注的样子,竟让她心头某个角落微微地、不受控制地软了一下。她看到了他眼中的红血丝,看到了他下巴上没刮干净的胡茬,看到了他毫不作伪的担忧和……对自己的情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伞沿滴下的水珠,在两人之间狭窄的空气中划出短暂的弧线。所有的争吵、冷战、伤害和怨怼,在这无声的对视和滂沱的雨声中,似乎都被冲刷得淡了一些。一种久违的、带着潮湿气息的暖流,悄然在冰冷的空气里弥漫开来。
姜丽丽率先移开了目光,脸颊微微有些发烫,声音却比之前软化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带路啊,傻站着淋雨吗?”
林东如梦初醒,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光芒!他连忙点头,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哎!好!好!这边!小心台阶!” 他侧身引路,这次更加小心地护着姜丽丽,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却不再冰冷地走向王浩的宿舍。楼道深处,那场迟来的和解之雨,似乎终于落进了干涸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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