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命运的岔路口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1章 命运的岔路口

 

高考结束的喧嚣渐渐沉淀在校园里,像一场热烈而短暂的梦。王浩和赵梦雪并肩走在熟悉的林荫道上,脚下的落叶发出细微的脆响,仿佛是他们此刻轻快又略带迷茫的心跳。空气中还残留着书本和汗水的味道,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后空荡荡的轻盈。

“总算……结束了。”王浩长长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赵梦雪侧过头看他,夕阳的金辉穿过叶隙,在她柔顺的发梢跳跃:“是啊,结束了。不过,新的开始也来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对未来的憧憬,“说好的,深大见!我们一起去深圳,在那座造梦的城市,一起闯出一片天!”

“当然!”王浩用力点头,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笃定和向往,“一言为定!” 这个约定,像一颗被郑重埋下的种子,在他们年轻的胸膛里悄然萌发,带着青涩而坚韧的力量。

走到校门口,一辆线条流畅的私家车安静地停在路边。车窗降下,赵梦雪母亲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庞露了出来,笑容得体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距离感。“小雪,回家了。”

赵梦雪有些不舍地看了王浩一眼,低声说:“等我电话。”王浩站在原地,看着车门轻轻关上,隔绝了车内外的世界。车启动前,他清晰地捕捉到车窗里赵母微微侧头对女儿说话时的口型,那唇形无声地吐出一个名字——“王浩”,随即是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略显严肃的神情。车开走了,尾灯在黄昏的薄暮里迅速缩小成两个红点,最终消失在车流之中,只留下王浩独自站在喧嚣褪尽的校门口,刚才那蓬勃的气待,似乎也被车轮卷起的尘埃裹挟着,飘远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高考后的短暂轻松,如同阳光下的薄冰,转瞬即逝。妹妹王洁的中考成绩成了第一道刺骨的裂痕。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从门缝里挤出来,像受伤小兽的哀鸣。无论家人如何宽慰,那扇门始终紧闭着,隔绝了所有的阳光。几天后,当王浩顶着烈日从镇上回来,只看到母亲坐在门槛上,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眼神空得吓人。纸条上是王洁稚嫩的字迹:“妈,哥,我跟同学去打工了,别担心。”

“这傻丫头……她同学说南边有厂子招人……”母亲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浑浊的泪无声地滚落,砸在泥地上,裂开一小片深色的绝望。

王浩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这预感,最终被一个深夜响起的、带着哭腔的陌生电话残忍地证实。电话那头语无伦次,只反复说着“车翻了”、“小洁没了”、“当场……就没了……”

话筒从父亲枯瘦的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僵首地挺在旧藤椅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脸色瞬间由蜡黄转为骇人的青灰,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梁般软倒下去。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嚎猛地刺破了死寂的夜,也彻底撕碎了王家摇摇欲坠的屋顶。王浩呆立着,妹妹几天前红着眼圈倔强地说“我没事”的样子还在眼前晃动,而此刻,这鲜活的一切都被“当场死亡”西个冰冷的字碾得粉碎。世界的声音骤然消失,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像无数根针扎进脑髓。

操办完妹妹那场简陋到令人心碎的丧事,家里弥漫着死寂的灰尘和药味。父亲的病势如山崩般骤然加重,卧在床上的他,连呼吸都带着沉重而断续的杂音,像一架随时会散架的风箱。家里仅有的那点积蓄,如同烈日下的水渍,在丧葬费和父亲的医药费面前,迅速蒸腾殆尽,连一点痕迹都没能留下。

王浩坐在父亲床边,听着那艰难的喘息,目光扫过母亲布满红丝、深陷下去的眼睛。昏暗的灯光下,他仿佛能听到这个家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妈,深圳……我去深圳打工。”话出口,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沉重。

母亲猛地抬头看他,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伸出手,颤抖地、一遍遍地抚摸儿子己经显出棱角的脸颊。她的指腹粗糙冰凉,那无声的抚摸里,有汹涌的不舍,有锥心的愧疚,最终都化为浑浊的泪水和一声沉重到极点的叹息。她终是点了点头,这点头的动作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王浩去找了赵梦雪。在那棵他们常约着复习的老槐树下,他艰难地吐出自己的决定。赵梦雪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骤然睁大,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惶:“不行!王浩你不能去!我们说好一起上深大的!你去了那边,以后怎么办?我们的约定怎么办?”她急切地抓住他的胳膊,手指冰凉,“我可以帮你,我跟我妈说……”

“梦雪!”王浩猛地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轻轻却坚定地拂开了她的手,像拂去一片烫手的落叶。那强烈的、近乎固执的自尊心,在此刻筑起了一道冰冷的墙。“我的路,我自己走。”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告别,有不甘,更多的是不容动摇的决意。他转身离开,没有回头。老槐树巨大的阴影吞噬了他离去的背影,也吞噬了赵梦雪站在原地无声滑落的泪水。

火车在铁轨上发出漫长而单调的轰鸣,将熟悉的田野、山峦和袅袅炊烟无情地抛在身后,最终一头扎进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深圳。走出车站的那一刻,巨大的声浪和炫目的光流如同实质的墙壁猛地撞向王浩。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在炽烈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街道上钢铁洪流般的车龙发出永不停歇的咆哮,巨大的广告牌上闪烁着他从未见过的繁华景象。人潮汹涌,步履匆匆,没有一张脸孔为他停留。他攥紧了肩上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手心沁出冰凉的汗,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渺小感和恐慌攫住了他,仿佛一滴水坠入了沸腾的油锅。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慌乱,向路人打听着方向。按照在网上查到的信息,他辗转来到了那个名为“春风里”的城中村。眼前的景象与车站外那个光鲜亮丽的深圳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割裂:狭窄拥挤的巷道如同迷宫,头顶是纵横交错的电线,密如蛛网,低垂得仿佛随时会缠住人的脖颈。两旁是紧紧挨在一起、墙皮斑驳脱落的老楼,窗口伸出密密麻麻的晾衣竿,挂着褪色的衣物,像一面面战败的旗帜。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廉价油烟和隐约的垃圾酸腐气。他循着歪歪扭扭的地址,找到一家挂着“安馨住宿”牌子的地方。推开那扇油污发亮的铁门,一股混合着汗味、霉味和劣质烟草的浊气扑面而来。昏暗的走廊尽头,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正就着昏暗的灯光看报纸。

“住宿?”男人头也没抬,声音沙哑。

“嗯,床位,多少钱一晚?”王浩的声音有些发紧。

“三十。押金五十,包月便宜点。”男人终于抬眼瞥了他一下,眼神里没什么温度。

王浩交了钱,跟着男人走进一个更加昏暗的房间。不到十平米的空间里,挤挤挨挨地塞着西张上下铺的铁架床。墙壁发黄,天花板角落洇着大片可疑的深色水渍。此刻是下午,房间里只有两个鼓鼓囊囊的破旧行李包堆在角落的床上。王浩选了靠门口的一个上铺,床板硬得像石头,铺着一层薄得可怜的、洗得发灰的褥子。他默默放下自己的包,拿出从家里带来的冷硬馒头,就着水壶里微温的水,一点点咽下去。粗糙的食物刮过喉咙,带起一丝涩痛。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王浩那张略显疲惫的脸上。他缓缓地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心中一片茫然。起床后,他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便走出了那个散发着浑浊气息的房间。

王浩毫无目的地在密集的厂房区和喧嚣的街道间穿行着,目光在一张张招工启事上扫过。然而,这些启事要么要求“熟练工”,要么写着“招满即止”,让他感到无比的沮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王浩的心情也愈发沉重。傍晚时分,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那个房间。一推开门,一股浓烈的汗味和尘土气息扑面而来。几个同住的汉子也都回来了,他们同样是满身的疲惫,有的甚至还没来得及洗漱。

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哥看到王浩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他一边用毛巾擦着黢黑的脖颈,一边粗声粗气地对王浩说:“小兄弟,刚出来吧?别挑了,先去餐馆试试,能端盘子就行,好歹管饭管住,先把自己稳住再说!”

王浩听了大哥的话,心中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也觉得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建议。于是,第二天,他真的开始在一家招牌油腻、名叫“好再来”的快餐店寻找工作。

这家快餐店的地面看起来油腻腻的,似乎永远都拖不干净。王浩看着这一切,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无奈。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向老板询问是否需要服务员。,厨房里锅碗瓢盆的撞击声、厨师粗声大气的吆喝声、点餐台此起彼伏的叫号声混杂在一起,像永不停歇的噪音风暴。午市高峰,人潮汹涌。王浩端着堆满餐盘的大托盘,在狭窄的过道里笨拙地穿梭,汗水浸透了他廉价的工服。汗水迷了眼,脚下被油腻的地板滑了一下,他手忙脚乱地稳住托盘,心几乎跳到嗓子眼。就在这时,靠窗一桌的客人起身离开了。王浩赶紧过去收拾狼藉的杯盘,动作因为紧张而僵硬。等他忙完一圈回到那张桌子,却发现桌上空空如也——那桌客人点的几个硬菜钱,没付!

“38号桌跑了!”收银台后的老板娘尖利的声音像锥子一样扎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新来的!你眼睛长哪里去了?这单你赔!”

周围食客和同事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有好奇,有漠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王浩的脸颊像被烙铁烫过,火辣辣地烧起来,耳朵里嗡嗡作响。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几张菜钱,是他口袋里仅有的几张薄票子。他几乎是逃进了后厨那条通往肮脏后巷的窄道,角落里堆着散发酸臭的泔水桶。他背靠着冰冷潮湿、布满黏腻油污的墙壁,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滑,最终蜷缩在垃圾桶投下的阴影里。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他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有肩膀在无声地剧烈耸动。屈辱、挫败、对家的思念和对未来的茫然,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在这个弥漫着腐臭气味、不见天日的角落,他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轻快却带着疲惫的口哨声。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快递工服、皮肤黝黑的年轻男人,推着一辆堆满包裹的三轮车正路过。他瞥见了蜷缩在阴影里的王浩,那无声哭泣的颤抖背影让他顿住了脚步。他犹豫了一下,把三轮车停在巷口,轻轻走了过来。

“嘿,小兄弟?”一个带着乡音、听起来有些耳熟的嗓音试探性地响起,“咋……咋蹲这儿了?”

王浩猛地一惊,胡乱抹了把脸,抬起头。泪眼模糊中,他看到一张被晒得黝黑、带着朴实关切的脸。

“没事吧?”快递员蹲下身,声音温和,“看着年纪不大,刚来深圳?”

王浩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勉强应道:“嗯,刚来几天……”

“听口音……北边来的?”快递员仔细端详着他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河阳那边的?张河沟?还是大王庄?”

王浩愣住了,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张……张河沟……”

“哎呀!”快递员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真是老乡!咱一个公社的!我叫刘明伟,就邻村刘家坳的!走走走,蹲这臭烘烘的地方算咋回事!”他不由分说,一把将王浩拉了起来,力气很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热情,“别在这破馆子受气了!看你这样儿,也不是干这个的料!跟我干快递去!风是风了点,雨是雨了点,可比看人脸色强!腿脚勤快点,认认路,挣得可比这多!”

刘明伟的声音爽朗而热切,像一道猝不及防的光,劈开了后巷令人窒息的阴暗和腐臭。王浩被他有力的手拉着,还有些恍惚。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向快餐店那油腻肮脏的后门,里面隐约传来老板娘尖利的斥责声和碗碟碰撞的刺耳声响。那扇门,仿佛隔开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种本能的渴望,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在他冰凉的心底猛地窜起。

“快递……员?”他喃喃地重复着,声音干涩,带着泪痕的脸转向刘明伟,眼神里充满了迷茫,但在这浓重的迷茫深处,又仿佛有极其微弱的火星,被这突然而至的乡音和援手点燃,在绝望的灰烬里,艰难地、试探性地,闪烁了一下。


    (http://www.00ksz.com/book/bhigab-1.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00ksz.com
零点看书 我的书架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