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飏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眼睛死死盯着那队身影,闪烁着毫不掩饰的炽热光芒,“他们怎么会一起正装出现在这?肯定有大事!”
“急什么?几个刻魂人让你激动成这样。”吴千捻着衣襟上银丝绣的流云纹,漫不经心地将视线投向街头。
当七枚铜铃令牌的脆响穿透市井喧嚣时,青石板上的人群如退潮般裂开缝隙,让出一条道路。
“啧,急什么?”吴千目光懒洋洋地扫过那队人马,最终落在领头者胸前徽章的光泽上,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嘲,“不过一个三段【化羽】刻位,阵仗倒不小。”他声音很大,清晰地钻入许飏耳中。
天空飞过雀燕,投下的阴影掠过那个领头的刻魂人眉间。
“三年未见过那些东西了……看来玲州魂柱出现裂纹事关重大。”
“加快脚步!”领头人大喊着。
而许飏几乎是本能地捂住了吴千的嘴,紧张地低语:“闭嘴!他们集体出动,不是去参会就是有紧急任务。”他目光追随着领头者眉间掠,声音压得更低,生怕那几个刻魂人找过来。
“我说,”吴千挣开他的手,故意把腰间的玉珏晃得更响,鎏金穗子几乎扫到许飏专注的脸上,“你们许家人看刻魂人,是不是就跟看自家账本似的,门儿清?也对,毕竟你祖母那块【灼日令】,还在府里供着呢吧?”
七名刻魂人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走过,惊起满地银杏碎金。
“这些刻魂人正装出街,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唉,你小子,懂的还挺多。”吴千咂咂嘴。
“当然,”许飏的视线依旧追随着远去的黑甲身影,带着一丝自豪,“我奶奶朴朝霞,可是【煌珑】通径5段的刻魂人。”
“这话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吴千夸张地掏掏耳朵,翻了个白眼,“行行行,许家是刻魂世家,你许飏被逐神之星选中,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许飏仰头,望着掠过琉璃瓦的雁阵,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才发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那……你知道为什么我从小只能在私塾背这些劳什子,连刻魂学院的门槛都摸不着吗?”
秋风卷起他月白襕衫的衣角,那暗绣的灰袍飘荡,衬得他身影格外单薄寂寥。
“你才十五,急什么……”吴千试图安慰。
“不一样的,吴千。”许飏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因为……我爹娘,就是在十二年前,守祭之国绛阴的时候……没了。”
“奶奶说……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我再走这条路。”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陷进掌心。
吴千望着许飏瞬间绷首的脊背,像一杆倔强的标枪。他忽然想起去年上元节,祠堂长明灯下,许飏把一本破旧的《刻魂录》死死按在胸口,跪在冰冷青石板上那道孤零零的剪影。
他伸出手,拂去许飏肩头的一片落叶,指尖触到衣料下瘦削而坚硬的肩胛骨……
那些街头巷尾的闲言碎语,此刻异常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十五了,逐神之星连个影儿都没有……许家这代……”
“许家出了这么个‘太爷’,还好意思称世家?”
“刻魂人,哪是谁想当就能当的……”
“十三年前的霜月廿七。”许飏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惊飞了檐下打盹的灰雀,“娘……正给我系襁褓上的辟邪结……”
吴千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安静地听着,看着许飏侧脸紧绷的线条。
这一刻,他似乎才真正触碰到许飏心底那根名为“刻魂”的弦,那并非少年意气,而是深埋于血脉与伤痛中的、近乎偏执的坚持。他明白了,眼前这个人,永远不会向命运低头。
暮色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像招摇的魂幡。
两人在西皋街口分别。
许飏一路沉默。自记事起,父母便只存在于奶奶偶尔恍惚的泪光和老宅深处冰冷的牌位上。奶奶朴朝霞的告诫如同烙印:刻魂之路,九死一生。
浊妖袭来,刻魂人便是首当其冲的盾与矛。她绝不允许唯一的孙儿重蹈覆辙。
八岁入私塾,他便成了李先生眼中的顽石。逃课、顶撞、心不在焉,气得老先生屡屡对朴朝霞摇头叹息:“此子,实难雕也。”
刻魂学院的门槛,于他却是遥不可及的星空。向往如同藤蔓,日夜缠绕心间。离家、绝食、甚至以死相胁……所有反抗,最终都消弭于奶奶沉默而哀伤的泪水中。
许府门前,石狻猊在暮色中显出狰狞轮廓。朱漆大门上【炀炀煌珑赐于世,代代刻魂功在明】的鎏金联,被夕阳染得如同凝固的血痕。
许飏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对管家一连串的“少爷回来了”置若罔闻。
“飏儿。”苍老的声音裹着沉水香的暖意飘来。
朴朝霞立在廊下,手中银剪悬在一株并蒂木槿上方。花影在她银丝纹鹤氅上摇曳,咔嚓一声轻响,一朵并蒂花跌落尘埃。
“今晨因梦魇迟了,便罢了。李先生却道,你课上与吴千私语?”她目光沉静,落在许飏脸上。
“奶奶,”许飏攥紧了拳头,胸中郁气翻腾,忽略了奶奶眼底一闪而逝的复杂,“吴千他……总笑我这辈子都当不了刻魂人!可总有一天!我要让所有人看看,许飏,绝不平凡!”少年眼中的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
“……飏儿,”朴朝霞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在,你就绝不能走那条路。”
“可那是我的路!”许飏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压抑的嘶哑,“您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拦着我?!爹娘不在了,我就该一辈子缩在壳里吗?如今太平盛世,浊妖都多少年没影了!等我真长大了,逐神之星还会看我一眼吗?”积攒了一天的戾气如同决堤的洪水冲了出来。
话一出口,许飏自己也愣住了。他看着奶奶瞬间凝固的表情,心头一慌,猛地低下头:“……奶奶,对不起,我……我太急了。我只是……不想让人看轻,不想永远是个被护在羽翼下,什么也做不了的……废物。”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懊悔。
出乎意料,朴朝霞没有斥责。她伸出手,枯瘦却温暖的手掌轻轻落在许飏头顶,力道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疲惫,
“你这倔劲儿……跟你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顿了顿,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许家……代代英杰辈出。你若真有此志……往后,我也……不再强拘着你了。”
但她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凝重,“只是飏儿,如今这世道,表面的太平怕是要到头了。奶奶忧心你的安危,你可明白?”
“不太平?”许飏愕然抬头,不仅是惊于奶奶同意了自己的想法,而且一个可怕的念头萌生出来,“难道是浊妖?怎么可能?玲州有那么多刻魂人驻守,多少年了都平安无事……”
“长久的安宁,最易麻痹人心。”朴朝霞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如今那些新晋的三五九流的刻魂人……不提也罢。若真有危险,你只需记住,躲到奶奶身后。”
“奶奶!”许飏急道,“我不能总躲在您身后!我要……”
“护我?”朴朝霞看着他稚气未脱却写满坚定的脸,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悲凉的笑意,“傻孩子,你还早着呢。”她显然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再次巧妙地避开了锋芒。刻魂之路的凶险,她比谁都清楚。
“对了,”朴朝霞的指尖拂过银剪的寒芒,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许飏,“管家说……书房里那本《刻魂术初阶》,不见了。”她声音很轻,却让许飏心头猛地一跳。“许家百年,出过西十七位……战死的刻魂人。”
她看着孙子瞬间绷紧的身体,缓缓道:“既然拿了……就好好护着它。”
这句话,如同赦令,让许飏悬着的心重重落下——奶奶终于是默许了!
朴朝霞腕间那枚古朴的魂玉镯,悄然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幽光,映得地上散落的花瓣如同零落的星子。
她望着眼前的少年,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儿子许苒执剑冲出结界时,那决绝而一去不返的背影。
“飏儿,你可知何为真正的‘刻魂’?”奶奶的指尖,带着一丝微凉,轻轻点在他后背腹部胎记对应的位置——那里,衣襟下藏着一道三寸长、形似残破傩面的青黑胎记。“并非星轨显影撕裂苍穹的刹那壮美,而是……夜夜被亡魂啼哭惊醒,永无宁日的煎熬。”
当年许飏母亲玖原留下的笔记最后一页,娟秀的字迹再次浮现在朴朝霞眼前:“愿飏儿……永不必懂此书。”
她看着孙子带着那本“偷”来的书匆匆离去的背影,眼神凝重得化不开。那个战火纷飞、血染长夜的记忆,如同附骨之疽,再次撕裂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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