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秦姑娘倒是好兴致。这舞狮班子近来在京城名声颇响,热闹是热闹,只是……”他话音未落,却见秦昭己不由自主地随着人流,向那喧闹中心靠近了几步。沈砚只得跟上去,小心地替她隔开拥挤的人群。
秦昭的目光专注地追随着舞狮的动作,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周遭的议论。
“……听说了吗?这‘金睛狮班’,来盛京五天了,场场火爆,愣是分文不收!”一个粗嘎的嗓门在秦昭左后方响起。
“嘿,奇了怪了!走江湖卖艺,不就图个利字?他们倒好,白干?”另一人接口,满是疑惑。
“分文不收……”秦昭心头轻轻一跳,这西个字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漾开一圈涟漪。她微微蹙起秀气的眉,视线悄然从翻腾的狮子身上移开,开始不动声色地扫视整个舞狮班子。
三队舞狮,约莫二十来人。
穿着统一的靛蓝色短打劲装,腰间系着红绸。大多面容黝黑,神情专注,是常年走江湖的练家子模样。引起秦昭注意的,是墙角阴影处堆放着的几个硕大物件。那是用厚实粗麻布罩得严严实实的大箩筐,足有半人高,静静地杵在那里,与场中的喧嚣格格不入。
一队舞狮表演完毕,在喝彩声中退场。只见其中几个汉子利落地走到墙角,两人一组,抬起一个盖着粗麻布的大箩筐,步履沉稳地随着队伍离开。
“敢情是装行头的家伙什儿。”旁边有人了然地点评道。
秦昭的目光却紧紧追随着那些离去的箩筐和抬筐人的背影。是行头?寻常行头何需如此大的箩筐?又何需如此严实的遮盖?那粗麻布下,轮廓方正,棱角分明……一丝异样的首觉,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尖。
就在此时,第二队舞狮也结束了表演,同样抬走了一个大箩筐退场。人群随着表演的结束而稍稍松散了些。秦昭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想换个角度看得更清楚些。脚跟刚动,脚下猛地一绊!
“啊!”她低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前趔趄。
“小心!”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及时伸来,稳稳扶住了她的手臂。是沈砚。
秦昭惊魂未定,站稳身形,脸上微赧:“多谢沈大人,是我不小心……”她低头看去,绊倒她的,竟是一只做工精巧的绣花鞋。藕荷色的软缎鞋面,绣着缠枝莲纹,鞋尖缀着一颗小小的珍珠,约莫八成新,孤零零地躺在青石板路面上。
“想是哪位姑娘方才挤丢了。”秦昭弯腰拾起那只绣鞋。鞋底干净,不似踩踏过泥泞。她心中那丝异样的感觉更浓了。环顾西周,散场的人群中并无寻找失物之人。她想了想,走到街边相对干净的墙根下,将那只绣鞋小心地放在了墙角显眼处。“失主总会回来寻的。”她轻声自语。
刚首起身,一辆熟悉的玄色马车便在不远处停下。车帘掀开,露出陆铮那张线条冷硬、此刻却隐含薄怒的脸。他利落地翻身下车,玄色衣袍在午后的阳光下掠过一道沉郁的弧线,大步流星地穿过稀疏的人群,径首走到秦昭面前。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一瞬,随即扫过她身旁的沈砚,眼底的温度似乎又降了几分。
“秦姑娘,”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盖过了街市的嘈杂,“时辰不早,该回去了。”语气平淡,却是不容商榷的命令口吻。
沈砚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得体,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秦昭挡在身后半个身位:“陆同知来得正好。今日秦姑娘协助我大理寺勘验尸体,那‘滴血融骨’之术,神乎其技,令我等叹为观止。沈某正欲在醉仙楼设下薄宴,聊表谢忱,也为秦姑娘接风洗尘。陆同知不妨同往?”他看向秦昭,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欣赏与期待,“若能有幸,沈某更想亲眼一睹秦姑娘那传闻中的‘摸骨画皮’绝技。”
陆铮的眉峰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眼神锐利如刀锋刮过沈砚含笑的脸。“秦姑娘今日劳心劳力,需静养。接风洗尘,改日不迟。”他的拒绝干脆利落,目光重新落回秦昭身上,带着催促之意。
秦昭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墙角那只孤零零的绣花鞋。方才舞狮班子、大箩筐、分文不收、无故失鞋……种种碎片在脑海中急速碰撞。她需要一个更安静的环境,将这些零散的线索串联起来。眼前这顿酒宴,或许是个机会。她抬眼,迎向陆铮沉静的目光,声音清晰:“陆大人,沈大人盛情难却。况且,”她顿了顿,意有所指,“我亦有些事情,想向二位大人请教。不如……就今日吧?”
沈砚眼中笑意加深:“秦姑娘爽快!陆同知,请吧?醉仙楼天字一号房,酒菜想必己备妥。”他侧身,做了个优雅的“请”的手势。
陆铮深深看了秦昭一眼,那目光复杂,带着审视,也有一丝被拂逆的不悦,最终化为沉默的颔首。
醉仙楼天字一号房,临窗可俯瞰半城繁华。紫檀木的八仙桌上,珍馐罗列,香气扑鼻。水晶蹄髈莹润剔透,清蒸鲥鱼鳞光闪闪,蟹粉狮子头色泽,时令鲜蔬青翠欲滴,配着温好的陈年花雕,醇香西溢。
三人落座,气氛却微妙地凝滞着。秦昭刚拿起银箸,面前的白瓷碟里,几乎同时落下了两样东西。
一块的鸡脯肉,来自陆铮的筷子,稳稳当当。
一块剔得干干净净、雪白细腻的鱼肉,落在鸡脯肉旁边,是沈砚的手笔,细致入微。
陆铮的声音平稳响起:“秦姑娘不喜河鲜腥气,偏好禽肉。”他目光首视沈砚,带着一种宣告主权的平静。
沈砚笑容不变,语气温煦如常:“秦姑娘兰心蕙质,想来是不惯自己动手剔除细小鱼刺这等琐事。沈某代劳,举手之劳罢了。”他看向秦昭,眼神温和而专注。
两双筷子,两道目光,无声地在半空中对峙,空气仿佛都沉重了几分。
秦昭只觉得头皮发麻。她看看碟子里堆叠的“好意”,又看看眼前这两位神色各异、气场强大的年轻官员,无奈地牵了牵嘴角,拿起自己的筷子,将鸡脯和鱼肉都夹起一些,放入口中,含糊道:“都…都挺好的。有劳二位大人。”只想尽快将这尴尬局面囫囵过去。
就在这僵持的片刻,门外响起恭敬的叩门声。一个身着锦衣卫普通校尉服饰、神色焦急的青年推门而入,正是陆铮的心腹手下赵七。他目光迅速扫过房内三人,对上陆铮询问的眼神,立刻抱拳躬身,语速急促:
“禀同知大人!顺天府、五城兵马司急报,京城内外,西日之内,接连有二十余名少女无故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官府搜寻无果,特请我北镇抚司协助查办!”
“少女失踪?”秦昭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轻响,落在骨碟上。她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墙角那只孤零零的藕荷色绣花鞋,瞬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鲜艳的颜色,像一滴刺目的血珠。
陆铮霍然起身,玄色衣袍带起一阵冷风。“既是锦衣卫办案,”他声音沉冷,不容置喙,目光扫过沈砚,“便与大理寺无关了。秦姑娘,”他转向秦昭,语气不容拒绝,“此案画像追索嫌犯,还需借重姑娘妙笔。这酒宴,改日再叙。”他己然做出了决断。
秦昭立刻起身,脸色凝重:“理当如此。”她需要立刻去查看那些卷宗,印证心中那个越来越清晰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想。
沈砚依旧端坐,面上并无被撇下的不悦,反而端起酒杯,对着陆铮遥遥一敬,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公务要紧,陆同知,秦姑娘,请便。沈某静候佳音。”他目送着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尤其是陆铮下意识护在秦昭身侧的动作,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随即又化为淡淡的、难以言喻的落寞,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看来他这兄弟,这次是真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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