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站在石桥中央时,风正卷着槐树叶掠过桥面。
对岸的陈野还保持着抬手的姿势,像尊被阳光镀了层金边的雕塑。他手里的草莓铁盒反射着细碎的光,和她怀里这个旧盒子遥遥相对,像是跨越十年的呼应。
她慢慢走过去,白裙子被风吹得贴在腿上,像当年那个等待的午后。离他还有三步远时,陈野突然往后缩了缩手,铁盒撞在膝盖上发出轻响,他才像是突然回过神,笨拙地把盒子往前递。
“新……新的。”他开口时声音发紧,每个字都像从砂纸里磨出来的,“画、画了很多。”
小满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那里有道浅粉色的疤,是当年送她书签时,被美工刀划到的。他总说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却在她给伤口涂药水时,偷偷在纸条上写“被你碰过的地方,好像不疼了”。
“你的画,我看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画展最后那幅石桥,下雨的那张。”
陈野的喉结动了动,指尖无意识地着铁盒上的草莓图案。“画、画了十年。”他说得很慢,像是在确认每个字的发音,“每年……画一张。”
她忽然想起画展留言册上那句“听说你还在等雨停”。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还在小镇教书,知道她路过花店时会放慢脚步,知道她每年梅雨季都会去石桥站一会儿。
怀里的旧铁盒硌得肋骨生疼,她伸手进去翻找,指尖触到个硬壳物件。是本素描本,蓝封面己经褪色,边角卷成了波浪形。她猛地想起这是陈野离开那天,她在窗台找到的那本,当年翻到最后一页就哭到看不清字,后来被妈妈锁进了樟木箱,怎么找都找不到,原来被偷偷放进了这个盒子里。
“这个,”她把素描本递过去,封面朝上,“你落下的。”
陈野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悬在封面上迟迟不敢碰,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梦。过了很久,他才用指腹轻轻蹭过封面的折痕,声音低得像叹息:“你、没拆?”
素描本的塑封被他当年用美工刀划开了一半,卡在中间十年,像是道没愈合的伤口。小满摇摇头:“不敢。”
怕里面藏着更汹涌的遗憾,怕自己看完就再也等不下去。
陈野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执拗。他把素描本塞进她怀里,又从新铁盒里掏出支铅笔和张纸条,写得飞快:“现在拆。”
字迹比十年前稳了很多,却依然带着当年的影子——“拆”字的最后一笔,还是习惯性地往上挑,像个小小的惊叹号。
风突然停了,槐树叶落在素描本上。小满深吸一口气,捏住那半开的塑封,轻轻一撕。
第一页是图书馆的窗,她趴在桌上打瞌睡,阳光在头发上织成金网,旁边用铅笔写着“像偷喝了蜂蜜的猫”。第二页是她数书页的手指,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画旁标着“周三涂了粉色指甲油”。第三页是她被窗外的麻雀惊到时抬头的样子,睫毛像两把小扇子,旁边画着只歪头的麻雀,嘴里叼着颗星星。
一页页翻过去,全是她。
有她蹲在花坛边看蚂蚁搬家的背影,有她被学生气哭时红着的眼眶,甚至有她抱着作业本从花店门口经过时,被风吹起的衣角。最后一页停在石桥,桥下的“想和你听一次雨声”旁边,不知何时多了行极浅的字,像是后来补上去的:
“2015年梅雨季,我在桥上等了整夜。雨很大,像在替我说‘对不起’。”
小满的眼泪砸在纸页上,晕开了那行字。她忽然想起2015年的梅雨,自己发着高烧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整夜没合眼。原来那天他就在对岸,和她听着同一场雨。
“陈野,”她抬起头,看见他正用手背擦眼睛,“你画里的我,都在笑。”
他愣了愣,从新铁盒里抽出张纸条,上面是他练了很久的正楷:“因为在我眼里,你一首是笑着的。”
远处传来放学的铃声,是小镇小学的预备铃。小满看了眼手表,该回去给学生上最后一节课了。她把素描本放进新铁盒,又将怀里的旧纸条都倒进去,新旧两张“小满”的字迹在阳光下重叠。
“我要回去上课了。”她后退一步,指了指铁盒,“这个,我先替你保管。”
陈野突然往前走了半步,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从口袋里掏出支红玫瑰,花瓣上用银粉画了个小小的雨云,云下面有两个牵手的小人。
“明天……还来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小满接过玫瑰,指尖碰到他的指腹,像十年前无数次那样。她想起今天早上教孩子们写“重逢”两个字,有个小姑娘问她:“老师,重逢是什么感觉呀?”
当时她答不上来,现在突然懂了。
是旧铁盒里褪色的纸条,是未拆的素描本里藏着的时光,是他笨拙的发音里藏着的十年,是此刻手里玫瑰的温度。
“明天,”她转身往学校走,风吹起她的声音,“我带新的纸条来。”
陈野站在石桥上,看着她的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首到融进学校门口的槐树林里。他低头打开铁盒,里面新旧纸条混在一起,像场跨越十年的对话,终于有了续篇。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小满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她摊开的教案本上,用红笔写着两个字——“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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