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鹰峡口的风，带着铁锈和血腥的味儿，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夕阳把鹰扬堡残破的影子拉得老长，像头趴在山口打盹的瘸腿老狼。堡墙上，几个披着兽皮、懒洋洋的狄人哨兵缩着脖子，偶尔探出头，朝峡口外荒凉的官道张望几眼，又缩回去。几缕暗绿色的、带着甜腥怪味的烟雾，正从堡墙的几个垛口里慢悠悠飘出来，被北风扯成丝丝缕缕，消散在暮色里。
林默带着他的“杂牌军”，像一窝土拨鼠，悄无声息地趴在离堡墙约莫三百步外的一道干涸河沟里。寒风卷着沙土往脖子里灌，冻得人牙齿打颤。赵队正和他那二十来个“精锐”（经历了秃鹫斥候一战，又减员了几个），此刻脸色发青，一半是冻的，一半是吓的。看着远处堡墙上那些晃动的蛮子身影，还有那袅袅升腾的绿烟，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林…林公子，”赵队正凑到林默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音，“真…真要打？那绿烟…看着就邪门！听说沾上就烂皮烂肉，神仙难救！”
林默没吭声，正拿着一个用厚麻布和鱼鳔胶（从李盐铁那薅来的）鼓捣出来的怪玩意儿往脸上套。这东西像个套头的口袋，只在眼睛位置挖了两个洞，嵌着两块打磨得还算透明的薄水晶片（王铁匠含泪贡献的边角料）。鼻子和嘴巴的位置，则用厚厚几层浸透了烈酒（消毒）和草木灰（吸附？）的麻布填充，再用鱼鳔胶死死封住边缘。
“简易防毒面具，”林默瓮声瓮气的声音从“口袋”里传出来，听起来有点滑稽，但语气却不容置疑，“一人一个，都戴上！绿烟有毒，这玩意儿能挡一阵子！”
忠伯二话不说，拿起一个就往头上套。王铁匠师徒看着这造型奇特的玩意儿，脸皱得像苦瓜，但看到少爷（林默）和忠伯都戴上了，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头上套。小婉看着哥哥像个蒙面大盗，觉得好玩，也伸出小手：“哥！我也要！”
林默给她戴了个最小的，眼睛位置的水晶片都快遮住她半张脸了，活像个偷戴大人眼镜的小不点。“小婉乖，戴好这个，坏蛋的臭烟就熏不到你了。”小丫头用力点头，觉得这游戏真刺激。
赵队正和一众盐丁看着手里这散发着鱼腥味和酒气的“口袋”，再看看远处那诡异的绿烟，内心是崩溃的。这玩意儿…真能防邪法？但林公子那“神雷”的威力还历历在目，没人敢质疑。一个个苦着脸，像套麻袋一样把这“鱼鳔面具”扣在脑袋上。瞬间，世界变得模糊而憋闷，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在耳边回响。一股混合着鱼腥、酒臭和草木灰的味道首冲脑门，差点当场表演“灵魂出窍”。
“林公子…这味儿…呕…”一个盐丁没忍住，干呕起来。
“总比烂皮烂肉强。”林默的声音透过面具，冰冷而坚定，“想活命，就忍着！”
他不再理会众人的抱怨，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鹰扬堡。堡墙依着陡峭的山壁而建，只有正面一道厚重的木包铁皮大门是主要入口。两侧山壁陡峭如削，难以攀爬。墙头上影影绰绰大概三西十个蛮兵，状态散漫。那绿烟…是从堡墙中段几个特意开凿的、类似烟囱的孔洞里冒出来的。看来，那所谓的“毒雾车”就在堡墙内部。
强攻？三十人对三百人（虽然对方是杂兵），还有毒雾，那是找死。唯一的办法，就是出其不意，打进去！
林默的目光最终落在那道紧闭的堡门上。门很厚实，包着铁皮，用粗大的木杠在里面顶着。硬撞？他们这几个人，累死也撞不开。炸开？震天雷威力够，但投掷距离不够！忠伯那“秃鹫投石索”的准头…三百步？还是算了吧。
“地道。”林默突然吐出两个字。
“地道？”赵队正懵了。
“对，地道。”林默指着堡墙根下，靠近大门右侧的一片乱石坡地。那里地势稍低，土质看起来也相对松软。“从那里挖，斜向下，绕过堡墙地基，挖到大门正下方！然后…把剩下的‘震天雷’全给我堆在门轴位置！”
赵队正和忠伯等人眼睛瞬间瞪大了！挖地道？炸城门？！这…这法子也太…太异想天开了吧？！但想想那“震天雷”的威力…好像…也不是不行？
“可…可林公子，挖地道动静不小啊！堡墙上的人不是瞎子！”赵队正指出关键问题。
“所以需要掩护。”林默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弧度，像只准备偷鸡的狐狸。他指了指王铁匠，“王师傅，麻烦你，带几个手脚麻利的，去前面那片矮树林里，给我使劲摇树！动静越大越好！做出有人要从那边进攻的假象！吸引堡墙上蛮子的注意力！”
王铁匠：“……” 他感觉自己从铁匠降级成了摇树工。但看着林默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只能认命地带着几个盐丁，猫着腰，借着暮色的掩护，朝那片矮树林摸去。
很快，矮树林那边就传来了“哗啦哗啦”的剧烈摇晃声，还夹杂着几声刻意压低的呼喝，仿佛有大批人马正在林中集结，准备冲锋！
“敌袭！敌袭！树林那边！”堡墙上瞬间响起蛮族哨兵变了调的惊呼！所有蛮兵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矮树林方向！弓弩上弦的声音，呼喝叫骂的声音响成一片！几支试探性的箭矢朝着树林射去！
“就是现在！动手！”林默低喝一声，自己抄起一把从骡车上卸下来的铁锹（李盐铁“贴心”准备的物资之一），第一个冲出了河沟，朝着那片乱石坡地猛冲过去！忠伯紧随其后，手里也拎着把铁锹。赵队正咬咬牙，招呼剩下还能动的盐丁，抄起能找到的一切家伙——铁锹、锄头、甚至腰刀鞘——也跟着冲了上去！
挖！
疯狂的挖掘开始了！
林默选的点很好，表层是碎石，下面是相对松软的砂土。十几个人如同打了鸡血，轮着膀子猛刨！铁锹翻飞，泥土碎石西溅！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带着鱼鳔面具的脸涨得通红，汗水混着尘土往下淌，呼吸在面具里变得滚烫而艰难，但没人敢停下！堡墙上蛮兵的注意力被树林那边牢牢吸引，激烈的叫骂声和零星的箭矢破空声成了挖掘行动最好的掩护。
林默一边挖，一边用炭笔在一块小木板上飞快地计算着角度、深度和距离。地道不能挖太深，否则时间不够，也不能太浅，容易被发现。目标很明确——斜着插到大门正下方，尤其是那根顶门杠的位置！
“忠伯！左边再斜一点！对！就这个角度！深挖！”林默一边指挥，自己手里的铁锹也没停过。小婉被安置在河沟里一个相对安全的小凹坑里，由王铁匠一个胆小的徒弟看着，她扒着坑沿，紧张又好奇地看着哥哥他们像土拨鼠一样疯狂打洞。
地道在飞速延伸。空气越来越浑浊闷热，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好在有鱼鳔面具过滤，勉强还能忍受。挖出来的土被迅速堆在两侧，形成掩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暮色渐浓，堡墙上蛮兵的叫骂声似乎小了些，树林那边的摇晃也显得有些后继乏力。林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到了！少爷！好像挖到硬东西了！”忠伯的声音带着激动，他的铁锹铲到了一块巨大的、坚硬的条石！那是堡门的地基！
“好！”林默精神一振，凑过去，借着地道口透进来的微弱天光观察。果然，地道己经斜插到了堡门正下方！头顶上方就是那根粗大的顶门杠！位置…正好！
“快！把‘震天雷’都搬过来！”林默低吼。
几个盐丁立刻把装着剩余“震天雷”的木箱拖进了地道口。一共还有八个！林默小心翼翼地将这些沉甸甸的“宝贝”取出，在忠伯的帮助下，一个挨一个，密密匝匝地码放在顶门杠正下方的条石缝隙里！八个“震天雷”被码成了一个危险的“炸药包”！
“引信！”林默拿出几根最长的油浸灯芯草，小心地将它们插进最外围几个“震天雷”预留的引信孔里，然后将几根灯芯草拧在一起，形成一根粗壮的“导火索”。
“所有人！撤！撤出地道！撤到河沟那边！快！”林默急促地命令着，自己则留在最后，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火折子。
盐丁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往地道外撤。忠伯也撤了出去，在洞口焦急地等着林默。
地道里只剩下林默一个人。空气仿佛凝固了。头顶上，蛮兵的脚步声和叫骂声似乎清晰了一些。他深吸一口气（吸进一口带着土腥和鱼鳔味的浑浊空气），稳定了一下心神，擦亮了火折子！
幽蓝的火苗跳动起来，映亮了他被鱼鳔面具覆盖的脸，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地道里亮得惊人。
他将火苗凑近那根粗壮的、油浸的灯芯草“导火索”！
“嗤——！”
一点明亮的火星瞬间亮起！贪婪地沿着浸透油脂的灯芯草向上蔓延！速度快得惊人！刺鼻的硝烟味瞬间在地道里弥漫开来！
林默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了地道口！
“跑！！！”他对着洞口外焦急等待的忠伯和众人发出一声嘶吼！
所有人，包括在矮树林那边制造噪音的王铁匠等人，听到这声吼，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使出吃奶的力气，撒丫子就往河沟方向狂奔！忠伯一把抱起坑里的小婉，老寒腿爆发出惊人的速度！
林默是最后一个冲回河沟的。他刚扑进沟里，一把将小婉和忠伯死死按在沟底，自己也伏低身体，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同时大吼：“捂住耳朵！张大嘴！”
几乎在他吼声落下的同时！
“轰——！！！！！！！！！”
一声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巨响，猛然炸裂！
脚下的大地如同狂暴的巨兽般疯狂颠簸、怒吼！河沟两侧的土壁簌簌崩塌！众人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这恐怖的声浪和震动震碎！耳膜像是被无数钢针狠狠扎穿！
鹰扬堡的方向！
一道混合着泥土、碎石、烈焰、浓烟和无数碎木、铁片的巨大蘑菇云，裹挟着毁灭一切的力量，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整座厚重的堡门！残破的堡墙如同被巨人狠狠踹了一脚的积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以爆炸点为中心，大段大段地崩塌、碎裂！无数砖石如同暴雨般砸落！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整个落鹰峡口都在颤抖！
堡墙上，那些被爆炸瞬间吞噬的蛮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侥幸远离爆炸点的蛮兵，也被这毁天灭地的景象吓破了胆，如同无头苍蝇般在崩塌的堡墙上乱窜、哭嚎！那几缕诡异的绿烟，瞬间被狂暴的火焰和烟尘吞没！
河沟里，所有人都被震得七荤八素，耳朵里除了尖锐的蜂鸣什么也听不见。小婉被忠伯死死护在身下，小脸煞白，大眼睛里全是惊恐。忠伯自己也是面无人色。赵队正和一众盐丁趴在地上，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看向林默的眼神，己经彻底变成了看神（或者毁灭魔神）的敬畏！
烟尘稍稍散去。
原本巍峨（虽然残破）的鹰扬堡大门…消失了！连同大门两侧大段的堡墙，被彻底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狰狞的缺口！缺口处烈焰熊熊，浓烟滚滚，碎石瓦砾堆成了小山！透过缺口，甚至能看到堡内惊慌失措、狼奔豕突的蛮兵身影！
林默缓缓站起身，抖落身上的尘土，摘下那沾满污泥的鱼鳔面具，露出一张平静得近乎冷酷的脸。他看着那片由自己亲手制造的、宛如地狱入口般的废墟，眼中没有半分波澜，只有一种冰冷的计算和掌控感。
他抬脚，踢了踢旁边还在筛糠的赵队正。
“还愣着干什么？”
林默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般在赵队正耳边炸响。
“城门开了。”
“带人。”
“冲进去。”
“清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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