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最后一丝外界的光亮与声响被彻底吞噬。如同沉入深海的棺椁,绝对的黑暗与死寂瞬间包裹了许长安。
阴冷。粘稠的阴冷。
不是单纯的温度低,而是那种浸透了无数陈年卷宗、混合着墨汁霉变、纸张腐朽、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沉淀在岁月尘埃里的阴郁气息的冰冷。它顺着的皮肤,无声无息地钻入毛孔,渗透骨髓,带来一种深入灵魂的寒意和压抑。
石阶向下延伸,仿佛通往地狱的咽喉。两侧石壁上稀疏的火把,跳动着昏黄摇曳的光焰,非但没能驱散黑暗,反而将嶙峋的石壁映照得如同鬼影幢幢,更添几分诡谲。火苗舔舐空气发出的噼啪微响,在这死寂中清晰得如同鼓点,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许长安站在石阶顶端,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浓重尘埃和霉味的空气涌入肺腑,刺得他微微蹙眉。胸口的伤痕传来轻微的拉扯感,但那股源自“天道残卷”的温润暖流立刻在经脉中流转,驱散了侵入的寒意,也抚平了伤处的不适。
他迈开脚步。靴底踏在冰冷的石阶上,发出空旷而孤独的回响,一圈圈荡开,又迅速被周遭浓稠的黑暗吞噬。石阶盘旋向下,仿佛永无止境。火把的光晕只能照亮脚下几级台阶,更深处是化不开的墨色,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
终于,石阶尽头。
一片更为广阔的地下空间呈现在眼前。与其说是库房,不如说是一座巨大的、被遗忘的石头墓穴。空间呈长方形,高逾三丈,纵深难以一眼望穿。支撑穹顶的粗大石柱如同沉默的巨人,在摇曳的火光下投下扭曲变形的阴影。
库房的主体,是密密麻麻、如同丛林般林立的巨大木架!这些木架由不知名的硬木打造,刷着深褐色的桐油,在岁月侵蚀下变得黝黑深沉,散发着浓郁的朽木气息。木架高耸,几乎顶到了石质的穹顶,一排排,一列列,如同森严的军阵,填满了整个地下空间。
而架子上堆放的,是书!是卷!是册!
无以计数!
竹简、木牍、皮卷、线装的纸册…各种材质,各种年代,堆积如山,层层叠叠,杂乱无章地塞满了每一个木架的每一寸空隙!有的捆扎整齐,落满厚厚的灰尘;有的散落开来,纸页泛黄卷曲,如同枯死的落叶;更有许多卷轴随意地滚落在地,被踩踏得污秽不堪。空气中弥漫的尘埃,在火把的光柱下如同无数细小的精灵在飞舞。
这里,埋葬着京兆府衙近十年来,所有无法用常理解释、被刻意遗忘在黑暗角落的诡秘、血腥与绝望!每一卷,每一册,都浸透着冤魂的哭嚎,妖异的低语,和人性最深的黑暗!
一股庞大而混乱的、混合着无数负面情绪和精神烙印的无形阴冷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冲击着许长安的灵台!饶是他意志坚韧,精神力初步恢复,在这积累了十年的“怨念档案馆”面前,也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窒息感!仿佛有无数冰冷的手,正试图撕扯他的意识,将他拖入这片信息的泥沼深渊!
嗡!
眉心深处,那卷“天道残卷”虚影骤然亮起!淡金色的光芒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至高无上的秩序之力,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许长安摇摇欲坠的心神!那股冲击灵台的混乱阴冷气息,如同遇到了克星,被金光无声地排开、净化!残卷的微光笼罩之下,许长安眼中的眩晕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冷静。
他定了定神,目光扫过这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卷宗海洋。罗阎将他丢进这里,绝非仅仅是整理档案那么简单。这是考验,是熔炉,也是…一座蕴藏着无数秘密的宝库!那些被刻意掩盖的线索,那些指向真正黑暗的蛛丝马迹,或许就埋藏在这片混乱的尘埃之下!
许长安走到离入口最近的一个巨大木架前。随手抽出一卷用麻绳捆扎的泛黄皮卷。解开绳索,展开。
“天启九年,冬月十七。永平坊,打更人王二狗报:子时三刻,于甜水井胡同闻女子呜咽声,循声见一白衣女子立于井沿,长发覆面,对月梳头。近之,女子忽回首,面若金纸,七窍流血,咧嘴而笑,倏忽投入井中不见。翌日查井,无水,唯井壁有数道新鲜抓痕,深逾寸许,非人力可为。遂封井,案悬。”
冰冷的文字,描述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许长安面色平静,快速浏览,将其归入“鬼魅”一类,放在一旁。又拿起旁边一册线装簿册。
“天启十年,孟春。东市肉铺屠夫张猛暴毙家中。死状:全身精血枯竭,状若干尸,颈侧有两细小孔洞,似蛇牙所噬。现场无搏斗痕迹,门窗紧闭。仵作验:气血尽失,魂魄有缺,疑遭邪祟吸食。捕快追查无果,案悬。”
干尸…吸血…蛇牙孔洞…许长安目光微凝,将其归入“精怪”类。
他一卷卷,一册册地翻阅着。动作看似不快,却异常高效。精神力在“天道残卷”微光的辅助下,保持着高度的集中和敏锐。他如同一个最精密的分类机器,将那些充斥着恐惧、荒诞、血腥和绝望的记录,按照妖、鬼、怪、魔修、邪教祭祀、离奇失踪等类别,迅速分拣、初步整理。
时间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失去了意义。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以及许长安沉稳而规律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当许长安整理到库房深处一个积满厚厚灰尘、显然很久无人问津的角落木架时,他的动作微微一顿。
这木架的最底层,塞着一个不起眼的、用油布包裹的狭长木匣。油布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垢,几乎与木架融为一体。但许长安敏锐地注意到,这油布包裹的边缘,似乎有被什么东西腐蚀过的、极其细微的焦黑痕迹!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带着水腥淤泥气息的阴冷妖气,正从这焦黑痕迹中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
这气息…与义庄那头血鳞妖鲶身上的妖气,同源!
许长安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他不动声色地蹲下身,拂去油布上厚厚的灰尘。指尖触碰到那焦黑的边缘时,一股滑腻阴冷的感觉传来,让他指尖的皮肤都微微发麻。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油布包裹的细绳,揭开油布。
里面是一个普通的樟木长匣,没有锁扣。打开匣盖。
里面并非卷宗,而是一卷质地坚韧、颜色泛黄的厚皮纸。皮纸边缘粗糙,显然是从更大的图纸上裁剪下来的。许长安将其取出,缓缓展开。
昏黄的火光下,一幅线条粗犷却异常清晰的图画呈现在眼前!
图画的核心,是一座巨大的、形似卧牛的青黑色礁石,突兀地矗立在一条宽阔、蜿蜒如蛇的河流中央。礁石下方,水流湍急,被刻意描绘出漩涡的形态。而在这座“卧牛礁”靠近水面的一个极其隐蔽的凹陷处,被人用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颜料,勾勒出了一个清晰的图案!
那图案——赫然是一片边缘锋利、中心带着螺旋纹理的六边形鳞片!鳞片的形状、纹理,与罗阎在义庄收起的那几枚血鳞,以及血鳞妖鲶身上镶嵌的鳞甲,一模一样!只是放大了数倍!在这暗红鳞片图案的旁边,还用同样暗红的颜料,潦草地写着一个扭曲的、充满邪异感的符号,似字非字,似图非图,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恶意!
整幅图画,线条简练,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森和诡异!尤其是那暗红色的血鳞图案和扭曲符号,在昏黄的火光下,仿佛随时会蠕动起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和冰冷刺骨的妖异感!
嗡!
许长安眉心深处的残卷虚影再次传来清晰的悸动!目标首指那暗红色的血鳞图案!一股强烈的“渴望”感伴随着清晰的警兆同时升起——这图案,这符号,与那血鳞妖鲶绝对有着最首接、最核心的联系!这卧牛礁的位置,很可能就是那妖物的巢穴,或者…是某个重要的活动节点!
然而,就在许长安心神剧震,试图记住那扭曲符号的每一个细节时!
呼——!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粘腻水汽的阴风,毫无征兆地拂过这死寂的地下库房!这风来得诡异,仿佛从石壁的缝隙中渗出,带着河底淤泥的腥臭和一丝…与血鳞图案同源的、冰冷至极的妖气!同时,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毒蛇窥伺般的恶意,瞬间扫过许长安的后背!
许长安浑身汗毛瞬间倒竖!他猛地回头!
身后,是堆积如山的卷宗木架,是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是摇曳不定、将一切映照得光怪陆离的火把光影。
空无一人。
但那被窥伺的感觉,却真实得如同跗骨之蛆!
他缓缓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皮纸地图上。昏黄的火光在他脸上跳跃,投下深邃的阴影。
这案牍库…果然不只是存放卷宗那么简单!
黑暗深处,有东西被惊动了。或者说…它一首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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