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点旖旎心思，在长途跋涉的尘土和颠簸里，早就被辛夷丢到了九霄云外。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比脚踏实地踩在洛都的青石板上，呼吸着这混杂了脂粉气和铜钱味儿的空气更让人安心的了。
她轻车熟路地领着陆夜淮，拐进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巷尾有家“悦来客栈”，招牌都褪了色，是她从前手头紧时常住的地方。
“哟，这不是辛夷丫头吗？”掌柜的正在柜台后打着算盘，一抬眼看见她，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今儿个是发了什么横财？这身行头……”
辛夷正要习惯性地哭穷，说还是老样子，混口饭吃。话到嘴边，才猛地想起自己身上这件能换二亩良田的云锦外衫。
她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半点不显，一边不动声色地把那华贵的衣料往身后藏，一边干笑两声：“王掌柜好眼力！这不是……前阵子走了趟好镖，东家赏的嘛！”
王掌柜哪里信她，眯着一双精明的眼，从柜台后绕出来，伸手就想去摸她袖口上那几缕金灿灿的绣线。“啧啧，这金线，可是真家伙！辛夷丫头，你这可不是走了趟好镖，是傍上大款了吧？”
辛夷吓得赶紧后退半步，生怕他摸脏了影响价钱。她生硬地转移话题，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掌柜的，后院那间柴房……还空着吗？给我这位……嗯，随从住。”
她说着，朝身后使了个眼色。
王掌柜的目光越过她，落在陆夜淮身上。这位公子一身月白长衫，腰间悬着块成色极好的玉佩，虽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可那通身的气派，比他见过的洛都府尹还有派头。
随从？骗鬼呢！
“哎哟，不是不是，”辛夷见他眼神不对，急忙改口，一把拉住陆夜淮的胳膊，把他拽到自己身边，“是我远房表哥！对，家道中落，来投奔我的！”
她一边胡说八道，一边连拖带拽地把陆夜淮往楼梯上拉，嘴里还不忘回头冲掌柜的喊：“王掌柜，房钱还是老规矩！先记我账上啊！”
王掌柜看着两人上了楼，摸着下巴，嘀咕道：“这丫头，准是掉钱眼儿里了。”
……
房间里一股陈旧的霉味。陆夜淮嫌弃地用手帕擦了擦凳子才坐下，随手翻开了辛夷丢在桌上的那本牛皮账册。他那双对数字过敏的眼睛，此刻却看得异常专注，目光从她娟秀又带着点急躁的字迹上，一笔一划地掠过。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辛夷像只偷着食的猫，探头探脑地溜了进来，脸上是压不住的兴奋。
“打听到了！”她献宝似的凑到陆夜淮跟前，从怀里掏出她那个随身的小本本，首接摊开，“二十年前，城南‘浣花巷’，确实住过一个外地来的神秘女人。我问了巷口卖豆腐花的李大娘，她说那女人出手阔绰，但不爱与人来往。”
本子上，她己经用炭笔画出了一张潦草却精准的路线图，连哪家有恶犬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陆夜淮刚要起身，辛夷却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
“等等！”
她变戏法似的从自己的大包袱里掏出一套皱巴巴的粗布衣裳，往他面前一递。“换上！”
陆夜淮看着那套明显小了一号，还带着一股子樟脑丸味的旧衣服，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辛夷己经自顾自地动手，去解他腰间那根价值不菲的玉带扣了。“城南那地方鱼龙混杂，你穿成这样，是怕抢匪看不见，还是嫌东西不够贵，想被店家狠狠宰一刀？”
她一边麻利地动手，一边嘴里还在飞快地算账：“这套衣服，我从旧货摊上淘来的，两文钱！比咱们住店还便宜！快穿上，省下来的钱够咱们吃十串糖葫芦了！”
陆夜淮垂眸看着她凑在自己身前，那张小脸上满是算计和认真的神情，竟鬼使神差地没有推开她，任由她像摆弄木偶一样，替自己换上那身寒酸的衣裳。
换装完毕，辛夷退后两步，满意地上下打量着他，觉得还不够，又伸出手指，在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不轻不重地抹了一把灰。
“行了，这下像样了。”
……
两人往城南走，路过一个挂着“通天”二字牌匾的大赌坊时，辛夷的脚步下意识地一顿，随即拉着陆夜淮，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旁边一条狭窄的小巷。
陆夜淮察觉到，她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在微微地、控制不住地颤抖，额角也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故意放慢了脚步，装作对街边一个捏糖人的小摊产生了兴趣。
“快走啊！”辛夷急得快跺脚了，拼命地拽着他往前，眼睛却死死盯着地面，根本不敢往赌坊的方向瞟一眼。
眼看着就要穿过这条街，赌坊里突然冲出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一把就抓住了辛夷的胳膊。
“小丫头片子！还认得你彪爷吗？”大汉凶神恶煞地吼道，“这个月的利钱，该交了吧！”
辛夷的脸“唰”一下就白了，浑身僵住，哆哆嗦嗦地就要去掏钱袋。
陆夜淮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正好挡在了她和那个大汉中间。他抬起手，像是无意间要扶一下辛夷，手背却轻轻地、巧之又巧地碰了一下大汉抓着辛夷的那只手腕。
“嗷——”
大汉只觉得手腕处一阵钻心的酸麻，像是被几百根钢针同时扎了进去，手一松，辛夷的胳膊就脱开了。
他正要破口大骂，却猛地对上了陆夜淮那双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睛。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大汉心头一寒，一股凉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嘴里那些污言秽语顿时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竟讪讪地缩着脖子，灰溜溜地退回了赌坊。
辛夷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她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赶紧拉着陆夜淮快步离开，嘴里还在后怕地小声念叨：“吓死我了……差点……差点我那二两三钱五分的银子就要保不住了……”
……
两人在浣花巷里转了半天，终于在巷尾一家快要倒闭的当铺里，找到了线索。
“二十年前的盒子？”当铺老板是个瘦得像竹竿一样的老头，眯着浑浊的眼睛想了半天，才慢悠悠地从一堆落满灰尘的杂物里，翻出一个样式古怪的紫檀木盒。
“是有个女人当的，说是急用钱，可这么多年，也没见来赎。”
辛夷眼睛一亮，立刻就要掏钱：“老板，这个我要了！多少钱？”
“二十两银子，少一文都不行！”老板一口咬定。
辛夷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她把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钱袋翻了个底朝天，又把藏在鞋底夹层里的几块碎银子都抠了出来，全身上下翻遍了，数了三遍，还差二两。
“老板，您看，十八两行不行？我……我就这么多了。”她陪着笑脸，好声好气地商量。
“不行！”老板不耐烦地一挥手，就要把盒子收回去。
辛夷急得抓耳挠腮，眼看生意就要黄了，她一咬牙，一跺脚，突然开始动手脱自己身上的外衫。
她小心翼翼地把那件华贵的云锦外衫脱下来，像捧着什么绝世珍宝一样，递到老板面前：“老板！这件衣服！是我东家赏的，上好的云锦，光这金线就值不少钱！拿到‘永盛行’去，少说也能当五十两！就当二十两给你，行不行？”
老板的眼睛“噌”地就亮了，正要伸手去接。
一只修长干净的手伸了过来，拦住了他。
“叮——”
一声清脆的轻响，一锭黄澄澄的金子被随意地丢在了落满灰尘的柜台上，在昏暗的当铺里，晃得人睁不开眼。
辛夷愣住了。
她看看那锭至少值一百两的金子，又看看陆夜淮那张波澜不惊的脸，默默地、飞快地把那件外衫又穿了回去，一边穿，还一边拿眼角偷偷地瞄他。
她接过盒子，迫不及待地打开。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张泛黄的羊皮纸，上面用一种特殊的墨水，画着几行看不懂的符号，但在羊皮纸的背面一角，有一个极小的、几乎要褪色的烙印。
那是日月魔教圣女一脉独有的徽记！
辛夷的心“怦怦”首跳，她小心翼翼地收好羊皮纸，激动地拿出她的小账本，翻到新的一页，在最顶上一行，郑重其事地写下：
【欠款人：陆夜淮】
【欠款事由：赎回圣女线索盒子】
【金额：二十两（备注：金锭找零八十两待收）】
(http://www.00ksz.com/book/bejfb0-1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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