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豆神医”的名号，如同长了翅膀的蜜糖蜂，嗡嗡地飞遍了济世堂周遭的街巷。
林妙宜预想过名声会传开，却没料到是以这种“零食铺子开业大酬宾”般的热闹方式。
连续几日，济世堂门口那支由蔫头耷脑孩童和殷切家长组成的“求豆”队伍，俨然成了朱雀大街上的一道奇景。
与此同时，在这份“甜蜜”的喧嚣之外，几道目光正以截然不同的方式，聚焦在济世堂，尤其是那位被迫营业、搓丸子搓到手抽筋的林家小姐身上。
很快一份简洁的密报放在了大理寺少卿裴澈的紫檀木案头。
精干的随从凌风垂手侍立。
“大人，济世堂林家女一事，有新况。”
凌风声音平稳，“其以甜药丸治小儿积食、夜啼等症，效用颇显，引得孩童争相求取，门庭若市。此为其所制‘酸甜消食丸’与‘安神小甜糕’。”
他将两个小巧的纸包轻轻放在密报旁。
裴澈的目光从卷宗上移开，落在纸包上。
他修长的手指拈起那包标着“消食丸”的，拆开。
几颗圆润、沾着细腻雪白糯米粉的丸子滚入掌心。
他捻起一颗，凑近鼻端。一股混合着山楂酸香、蜂蜜甜润以及淡淡草药气息的味道钻入鼻腔。
他的表情依旧是一贯的冷峻，看不出丝毫波澜。
但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一旁的凌风眼睫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裴澈将那枚小小的丸子，放入了口中。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裴澈的喉结，极其细微地滚动了一下。
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被强烈酸味猝然侵袭的波澜。
然而，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面无表情地咀嚼了几下，随即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优雅地啜饮了一口清茶漱口。
“酸甜为主，药味几无。”他放下茶盏，声音平稳无波，仿佛刚才只是品鉴了一颗寻常的蜜饯，“山楂、麦芽、蜂蜜、糯米粉…确有消食之效。制法…取巧。”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前有产房‘酒洗’、‘针镇’之举，今有‘糖豆’惑童之策。此女行事，每每悖逆常理，却又…行之有效？”
他看向凌风：“近日市井之中，关于此女，可有新论？”
凌风立刻回道：“有。流言更甚。言其搓丸时口念邪咒，糯米粉中掺符灰，甚至…言其洗手所用非酒，乃黑猫夜溺，以招邪祟，方能行此‘邪术’，救得王家产妇。”
“荒谬。”裴澈薄唇吐出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产房之事，其法虽诡，意在活人，急智可鉴。糖豆惑童？哼，不过是投其所好，解孩童拒药之苦，手段虽奇，目的却明。”
他眼中锐光一闪，“流言如此甚嚣尘上，刻意将‘奇’渲染为‘妖’，恐非无知愚氓自发。查查近日京中哪几家医馆，尤擅儿科者，生意受此‘糖豆’冲击最甚。”
“是，大人。”凌风领命。
裴澈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落在那间热闹非凡的济世堂。
“林家女…你究竟是医道奇才，歪打正着，还是…有其他秘密？”他低声自语，那平静的语调下，是愈发浓厚的探究欲。
与此同时，济世堂的小丫鬟小桃，正挎着菜篮子，挤在熙熙攘攘的菜市里，努力为晚餐挑选新鲜的时蔬。
她停在一个水灵灵的萝卜摊前，正欲问价，旁边两个妇人的窃窃私语却像针一样扎进了她的耳朵。
“哎哟，张嫂子，你听说了吗？回春堂的张大夫今儿可发火了！”一个穿着褐色布裙的妇人压低声音，却掩不住话里的幸灾乐祸。
“为啥呀？”另一个妇人好奇地问。
“还能为啥？济世堂那位‘糖豆神医’呗！”
褐裙妇人撇撇嘴，“听说啊，她给小孩吃的根本不是药！是加了‘迷心散’的糖丸子！不然小孩子能那么上瘾？吃了就乖得像猫儿似的？啧啧，邪性！”
“我的老天爷！真的假的？”张嫂子倒吸一口凉气，“我就说嘛，正经药哪有甜的，肯定是妖法。我娘家表弟媳的邻居亲眼看见，她搓那丸子的时候，嘴里叽里咕噜念咒语呢！那裹丸子的白粉，根本不是糯米粉，是烧了符的灰！”
“这还不算最邪门的！”褐裙妇人神秘兮兮地凑得更近，“王家那事儿知道吧？都说她是用烈酒洗的手？呸！我听说啊，用的是黑猫半夜撒的尿！又臊又邪乎！专门招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帮忙，不然王家媳妇和娃娃能活下来？早被阎王爷收走啦！”
小桃听着这些越来越离谱、越来越恶毒的污蔑，气得浑身发抖，小脸涨得通红，手里的菜篮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萝卜滚了一地。
她再也忍不住了，猛地转过身，像只被激怒的小豹子，冲着那两个妇人吼道：
“你们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我家小姐是活菩萨！她救了多少人！她的糖丸是实打实的药材做的！什么迷心散！什么符灰！什么猫尿！你们…你们这些长舌妇！烂了心肝！”
那两个妇人被小桃突然的爆发吓了一跳，看清只是个气红了眼的小丫鬟，顿时也来了劲，叉腰回骂：
“哟！哪来的小蹄子！敢骂老娘？你家小姐不是妖女是什么？尽使些邪门歪道！”
“就是！还不让人说了？做都做了还怕人说？有本事别用妖法啊！”
周围的摊贩和行人纷纷侧目，指指点点。
小桃又气又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知道跟这些人吵下去只会让小姐名声更糟。
她狠狠一跺脚，连地上的菜篮子都顾不上了，扭头就往济世堂方向冲去，留下一地狼藉和身后更加肆无忌惮的嘲笑议论。
……
林妙宜正揉着发酸的手腕，看着小桃新晾晒好的药材，琢磨着要不要再改良一下“甜姜驱寒丸”的配方，减少点姜的辛辣刺激。
后院的门“砰”一声被撞开，小桃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眼睛通红，胸口剧烈起伏，带着哭腔喊道：
“小姐！老爷！气死我了！外面那些人…那些人嘴巴太毒了，她们…她们说您用猫尿洗手，说您搓丸子念咒语，掺符灰，还说您的糖豆里下了迷心散蛊惑小孩！”
济世堂后院弥漫着艾草燃烧后的淡淡青烟，混合着药香，本该是令人安心的气息，此刻却被小桃带回来的污浊流言搅得凝重。
林守仁的胸膛仍在剧烈起伏，指节因攥紧药材而发白。
他猛地一拍药柜，发出“哐”一声巨响：“岂有此理！污言秽语！恶毒至极！这等污蔑，是要绝我林家生路，毁我儿清誉啊。”他声音发颤，带着一个父亲最深的恐惧。
他深知在这皇城根下，一句“妖邪”的罪名足以让人万劫不复。
林妙宜先是一愣，随即，出乎意料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只是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奈和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猫尿？符灰？迷心散？下蛊？”她摇摇头，仿佛在听一个荒诞不经的笑话，“啧，这届‘黑粉’的想象力…还挺丰富嘛。”
“爹，您消消气。”林妙宜扶住父亲微微发抖的手臂，声音沉稳下来，那份刻意装出的轻松被凝重取代。
“气坏了身子，正合了那些人的心意。她们骂得越凶，编排得越离谱，恰恰说明我们戳到了某些人的痛处。‘糖豆’挡了人家的财路，产房之事又折了某些‘名医’的面子，这才有了这些下作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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