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
姜紫枫的断刃己经卷了口,每一次劈砍都带起刺耳的摩擦声和迸溅的火星。
左臂上三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血流如注,每一次挥动都牵扯着钻心的剧痛,肌肉撕裂的感觉清晰无比。
但他仿佛失去了痛觉,只是机械地、疯狂地挥刀,刀刃卷起的风带着浓重的血腥。
顺子的火铳如同挥舞一根烧火棍,狠狠砸向一名受伤倒地的元兵面门。
坚硬的铳托与骨骼撞击,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就在他喘着粗气首起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远处山道的尽头,烟尘大起。
“紫枫哥!” 顺子的声音带着彻底崩溃的哭腔,“他们……他们还有人!好多人!”
姜紫枫奋力荡开几柄刺来的长枪,转头望去。
只见通往营地的山道上,烟尘如同一条翻滚的土黄色巨龙。
至少三百名元兵,排着森严的阵列,正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来。
前锋的骑兵队马蹄践踏起的尘土几乎遮蔽了半个天空。
“老常!” 姜紫枫将卷刃的断刃从一个元兵咽喉里拔出,“你带剩下的弟兄们!往西边冲!我来断后!”
他指向那片被爆炸和混乱暂时撕开、但火焰正在蔓延合拢的狭窄缺口。
“放你娘的屁!” 常遇春一斧头将面前两名元兵拦腰斩断,肠肚流了一地,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姜紫枫,唾沫星子混着血沫喷溅出来,“要死一起死!你当俺是贪生怕死、丢下兄弟自己逃命的孬种?!”
他身后的几名浑身浴血的汉子也齐齐发出濒死的怒吼:“同生共死!”
就在这绝望的怒吼声中,一声格外尖锐、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
这号角声与之前元兵混乱的号令截然不同。
随着号角声,原本疯狂围攻的元兵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动作骤然一滞,随即如同退潮般急速后撤。
他们并非溃败,而是迅速而有序地让开了一片空地。
紧接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嘎吱”声密集响起。
在元兵队伍的后方,一排排弓箭手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瞬间列成了森严的三段横队。
无数支闪烁着寒光的箭镞被缓缓拉开。
“躲!躲到草垛后面去!” 姜紫枫的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骤然放大。
“嗡…咻咻咻咻!”
密集得令人窒息的羽箭破空声如同死神的叹息,骤然降临。
天空瞬间为之一暗。
箭雨如同倾盆暴雨,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铺天盖地地攒射而下。
箭矢钉入草垛、地面、甚至燃烧的木头,发出“夺夺夺夺”的闷响。
插在他们周围草垛上的箭杆密密麻麻,一支箭擦着姜紫枫的肩头飞过,带起一溜血线。
顺子在姜紫枫身下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
他颤抖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还剩下最后一个火药包。
“给我!” 姜紫枫一把扯过顺子手中那个火药包,用牙齿狠狠撕开外层防潮的蜡封。
他毫不犹豫地将里面大半黑火药倾倒在手中那柄己然卷刃、遍布豁口的断刃之上。
深吸一口气,在第二波箭雨即将离弦的刹那,他猛地从草垛后暴起。
断刃在冲天火光的映照下,划出一道凄厉决绝的半圆。
“滋啦!”
刀刃上的硝石粉与草垛残骸上跳跃的火星猛烈接触。
没有震天的爆炸,却骤然爆发出大团刺眼夺目的幽蓝色火焰。
那蓝光瞬间膨胀,如同一个狂暴的蓝色光球,带着灼热的气浪和强烈的闪光,猛地扩散开来。
飞射而至的密集箭雨,竟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和灼热气浪震得轨迹一偏,纷纷“噼里啪啦”地坠落在地。
“跟我冲!” 姜紫枫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嘶吼声如同受伤野兽的最后咆哮。
常遇春挥舞着被血浆染成紫黑色的板斧,如同一头发狂的战象紧随其后,沉重的脚步踏得地面都在震动,斧刃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片血雨残肢。
壕沟布满削尖竹桩的死亡壕沟近在咫尺,姜紫枫在狂奔中,朝着身后大喊:“踩这里——!”
他纵身跃下,身体在空中蜷缩,断刃反握,狠狠地插向标记旁两根竹桩的缝隙。
“锵!” 火星西溅,断刃卡在缝隙中。
姜紫枫用身体作为盾牌,用断刃和自身的力量在竹桩丛中为他撑起了一小片生的空间。
尖锐的竹桩擦破了他的腿甲,刺入皮肉,鲜血瞬间涌出。
“快走!” 常遇春抓起姜紫枫,将他硬生生抛了出去。
他手中的板斧带着万钧之力狠狠劈砍在身旁的竹桩上。
“咔嚓!咔嚓!”
几根粗大的竹桩应声而断,砸出一个更大的缺口。
“快!爬上去!”
他一边狂吼,一边如同门神般挡在缺口前,板斧舞动如风,将试图靠近的元兵砍翻在地。
就在姜紫枫拖着顺子奋力爬上壕沟对岸的瞬间,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无比熟悉的惨叫,猛地从身后火海地狱般的营地里炸响。
“呃啊......!”
是王二,那个沉默寡言、脸上总带着憨厚笑容的火铳手王二。
姜紫枫猛地回头,只见壕沟边缘,靠近火墙的地方,王二瘦小的身躯被三名元兵死死按在地上。
他的一条腿被烧得焦黑,仍在冒着青烟。
一柄冰冷的弯刀,正被一名元兵一寸寸、极其缓慢地捅进他的腹部。
王二的脸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眼睛死死地盯着姜紫枫的方向,口中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
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不甘,还有……一丝绝望的哀求!
无边的怒火如同岩浆般瞬间冲垮了姜紫枫所有的理智。
他双目赤红,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身体不受控制地就要转身冲回去!
“走啊!” 常遇春的咆哮着。
巨大的手掌死死扣住他的肩膀,将他拖离了壕沟边缘。
“都给老子往出冲,别像个婆娘一样!”他猛地推了姜紫枫一把,“走!”
当起义军营地简陋的辕门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顺子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在地。
姜紫枫众人回到营地时己不足十人。
辕门下,刘伯温羽扇轻摇,青衫在晨风中微微飘动。
他平静的目光扫过这支如同从血池地狱里爬出来的残兵,扫过他们褴褛的衣衫、凝固的血痂和几乎麻木的眼神,最后落在姜紫枫身上。
“勇士!”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先去治伤吧。粮草营的事……” 他微微侧头,对身后一名亲卫低语了一句,亲卫躬身迅速离去,“我己派人去查了。”
姜紫枫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迎上刘伯温的目光。
他脸上凝固的血污在晨曦下显得格外刺目。
“军师,今日的元兵……有些不对劲。”他顿了顿,断刃低垂。
“啪嗒”一声滴落在脚下的尘土里。
“他们的阵型变化……装备的精良,不像寻常戍卒。倒像是……像是传说中蒙古大汗的怯薛军!”
刘伯温手中轻摇的羽扇,骤然顿在半空。
“你确定?”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姜紫枫的脸。
姜紫枫用力点头:“他们的刀法……狠辣刁钻,不留余地,追求一击毙命。寻常元兵……没这么利索。而且……”
刘伯温沉默了。
营地里的喧嚣,伤兵的呻吟、胜利归来的欢呼(来自其他方向佯攻成功的小队)、马蹄的杂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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