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温解下腰间一个皮质水囊,递到姜紫枫面前。
姜紫枫松开刀柄,接过水囊。
他拔掉木塞,仰头猛灌了几口。
“姜紫枫。”他放下水囊,声音因干渴和疲惫而沙哑,“颍州人。去年冬天…入的伙。”
刘伯温微微颔首,目光并未收回,反而更加仔细地审视着姜紫枫沾满血污尘土的脸庞。
“刚才,”刘伯温再次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探究,“你用火油分割敌军,借山势造浓烟,乱其阵脚…这章法进退有度,攻守兼备…”他顿了顿,“像是跟谁学过?”
姜紫枫拔出插在泥里的断刃,扯下一片相对干净的衣角,沉默而用力地擦拭着刀身上的血污和泥垢。
“没跟过先生,家里…原先打猎的。”他顿了顿,补充道,“会设陷阱,捕熊瞎子。”
“捕熊?”刘伯温的尾音微微扬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
他向前踱了一小步,羽扇在掌心轻轻敲打了一下,“熊瞎子皮糙骨硬,力大无穷。你一个人,如何对付?”
“选狭窄的山涧,激怒它,引进去。等它深入,用备好的巨石滚木砸断它的退路。然后…放火烧山,断它的活路,逼它往死路上走。今日这仗,不过是把熊瞎子,换成了两条腿的畜生罢了。”姜紫枫低着头说着。
短暂的死寂。
“哈哈哈哈哈哈——!” 刘伯温猝然爆发出一阵洪亮的大笑,“妙!妙极!世人皆道兵法诡谲,深奥难测,穷经皓首亦难得其精髓!”他笑声渐歇, “这世间最狠、最绝的杀招,往往就藏在这莽莽山林之中,藏在猎户与猛兽以命相搏的算计里!”
他手中的羽扇不再指向姜紫枫。
“紫枫,”他唤他的名字,带着一种奇异的亲近感,“你可曾想过,这天下,这苍生所陷的乱世,又何尝不是一头困住了所有人的巨熊?它皮糙肉厚,爪牙锋利,压得这西野八荒,血流漂杵,民不聊生,喘不过气来?”
姜紫枫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沉默着,带着一丝疲惫:“我没想那么多。”他顿了顿, “我只想让…跟着我的人,能多喘几天气,能吃上一口……不掺着观音土和树皮的、真正的饱饭。”他的目光扫过不远处被同伴搀扶着、捂着肩胛伤口的老张,扫过那些瘫倒在地、劫后余生却眼神麻木的士兵,“让那些…再也喘不上气的人,能有口…薄皮的棺材躺着,不至于…曝尸荒野,喂了野狗和秃鹫。”
刘伯温没有再笑,他静静地凝视着姜紫枫。
火光在年轻人的眼眸深处燃烧,那里面没有豪言壮语,没有对功名的渴望,只有一种近乎原始的、对生存和一点点体面死去的执着。
良久,刘伯温轻轻吐出一口气,仿佛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他抬手,解开腰间丝绦,竟将一枚系在绦带上、约莫拇指大小、温润光洁的青色玉佩解了下来。
玉质并非极品,却雕刻着古朴的云纹,触手生温。
他向前一步,不容拒绝地将这枚还带着他体温的玉佩,稳稳地放在姜紫枫那只布满老茧、血迹斑斑、尚沾着泥土的掌心。
“跟我走吧,紫枫。”刘伯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明日卯时,到中军大帐来见我。我给你个差事。一个…或许能让更多人,多吃上几顿饱饭的差事。” 说罢,他不再停留,利落地翻身上马。
中军大帐内,牛油灯碗里的灯芯烧得噼啪作响,爆出几点细小的火星,将帐内诸人或凝重或焦躁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粗糙的帐布上,摇曳不定。
巨大的沙盘占据了大帐中央,代表元军粮草营的红色木块,像一颗毒瘤般醒目地插在沙盘上标注为“虎头崖”的险峻山势之后。
旁边插着三面代表岗哨的小黑旗。
案前,起义军负责西路前线的张姓将领脸色蜡黄,拳头重重砸在沙盘边缘哑着嗓子说:“咳咳…此处!就在虎头崖后山的坳子里!是元军西路先锋张士诚部的命脉!拿下它,张士诚那几万大军就得饿着肚子打仗!可这沿途三道岗哨,个个都是硬钉子!更别提营内常驻的三百精兵,全是张士诚从老家带出来的盐枭悍匪,凶得很!硬啃?拿什么啃?拿弟兄们的骨头去填吗?!”
“我带二十人去。”
说话的是站在角落阴影里的姜紫枫。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惊愕、怀疑、审视、不屑…如同无形的针,刺向这个衣衫褴褛、脸上还带着未洗净血污和擦伤的新面孔。
火光映照着他半边脸,显得轮廓格外冷硬。
张将领拧紧了浓眉,上下打量着姜紫枫:“二十人?你可知那是三百装备精良、据险而守的悍卒?便是派一支五百人的正规营队强攻,也得崩掉满口牙!何况你们区区侦察队?”他语速极快,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沙盘上,“送死也不是这么个送法!”
姜紫枫沉默地走出角落的阴影,脚步踩在夯实的泥地上,几乎没有声音。
他俯身,从沙盘旁散落的工具中,捡起一根用来标注路线的细长竹棍。
“不需要强攻。”竹棍在沙盘上划动起来,流畅而精准,绕过代表虎头崖主峰的隆起,沿着一条极其隐蔽、近乎垂首的细线向下延伸,最终落在粮草营西侧的山脊线上。
“夜里,从这里摸上去。”竹棍轻轻敲了敲西侧山脊,那里地势陡峭,几乎没有标注路径,“元军倚仗天险,此处防备必然松懈。”竹棍随即移动,在粮草营周围划了几个圈,最后指向营盘后方。
“营后是断崖,他们自认万无一失。”竹棍猛地一折,指向粮草营东侧,那里沙盘地形显示为一个逐渐收窄的谷口,“我们用硫磺火硝,在西侧和北侧同时点火,制造山火逼近之势。风是往东吹的,”
他抬头,目光扫过帐内将领,最后落在张将领脸上,“火借风势,浓烟滚滚,营内守军必然大乱。他们唯一的生路,就是带着能抢出的粮草,往东边这个谷口撤退!”
竹棍重重地点在那个漏斗状的谷口位置,发出“笃”的一声轻响:“而这里,是天然的绝地!两侧山壁陡峭如削,谷道狭窄,仅容三骑并行,出口处更是被一块天然的巨大卧牛石堵了大半!”竹棍在卧牛石的位置用力一戳,“只要用滚木礌石封死这个谷口,再将他们引入谷中深处…”
“剩下的,就是瓮中捉鳖!但这引子,必须足够快,足够猛,逼得他们慌不择路!”帐内死一般寂静。
(http://www.00ksz.com/book/behgid-3.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00ksz.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