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温主营帐内，挂着巨大的牛皮地图。
“紫枫，”刘伯温的声音不高，“这股元兵散兵，人数不足百，探马回报，却携重弩、负火油。”羽扇在红点上轻轻一旋，扇骨边缘刮过粗糙的牛皮，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紫枫，”他复又开口，“十人轻骑，你可愿去探探这饵钩的虚实？”
“末将愿往！”姜紫枫单膝触地，甲叶铿锵。
他身后，铁塔般的常遇春喉结滚动，浓眉拧成疙瘩，粗壮的脖颈上青筋隐现，一步踏前，刚要开口。
“噤声！”刘伯温并未回头，羽扇却似背后生了眼，随意地向后一挥。
常遇春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涌到嘴边的话被硬生生堵了回去。
“此去，”刘伯温看着跪地的姜紫枫，“唯‘智取’二字。力敌，便是自投罗网。”
姜紫枫跪在地上没有说话。
“若遇绝险，”刘伯温的声音在姜紫枫的耳边想起，“捏碎此丸。”
子时三刻。
姜紫枫领着顺子、常遇春，以及另外五名精悍的老兵，如七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走出辕门。
顺子年纪最轻，抱着一杆几乎与他等高的沉重火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队伍中间。
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紧赶两步，一把拽住姜紫枫被夜露打湿的粗布衣袖，声音压得极低：“紫枫哥…你说，军师为啥死活不让常大哥带他的大铁枪？”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常遇春腰间那把寒酸的柴刀。
“嗤！”常遇春鼻子里喷出一股白气，粗壮的胳膊一抬，腰间的柴刀被他随意地抽了出来。“因为咱哥几个今晚是‘樵夫’！懂不？砍柴的！”他手腕一抖，柴刀稳稳落回粗糙的刀鞘，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不过嘛…”他拍了拍刀鞘，“老子这砍柴的刀，剁起鞑子的狗头来，可比劈柴禾利索多了！”旁边一个老兵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咽了口唾沫。
丑时初刻，寒意更浓，露水凝结在草叶上，踩上去又湿又滑。
一行人摸到崎岖山道的半腰。
姜紫枫猛地抬手握拳，身后所有人如同被钉在地上，瞬间凝固。
他蹲下身，指尖拂过泥泞小径边缘一簇低矮的灌木。
再往前几步，几团尚在蒸腾着微弱白气的马粪赫然入目，那股牲畜消化物特有的、热烘烘的酸臭气味霸道地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新鲜的痕迹！
姜紫枫眼神一厉，无声地做了几个手势。
身后六条身影，迅捷而无声地散入道旁嶙峋的乱石和深密的灌木丛中，瞬间消失不见。
姜紫枫自己则像壁虎般紧紧贴住冰冷潮湿、长满滑腻苔藓的山壁，身体压得极低，每一步都踩在岩石最稳固的凹陷处，悄无声息地向前潜行。
“紫枫哥！”前方一块巨石后，顺子探出半个脑袋，“有烟！”
姜紫枫顺着望去。几点微弱、摇曳的橘红色火光，如同鬼魅的眼睛，在下方浓稠的黑暗里明明灭灭。
他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常遇春藏身的方位，右手食指并中指并拢，先指向右翼陡峭的山坡，又迅速屈起两指，做出一个包抄合围的动作。
常遇春在暗影中用力点了下头，粗壮的身影带着另一名老兵，如同沉重的石碾，悄无声息地向右翼的黑暗滚去。
姜紫枫则带着顺子和另外两名弟兄，借着嶙峋怪石的掩护，向左翼的阴影深处迂回潜行。
当他们如同幽灵般摸到火光近处，拨开最后一道荆棘屏障时，看到的景象却让姜紫枫瞳孔骤然收缩。
篝火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五个围坐的身影。
只有五个。
他们穿着元兵常见的皮袄，正用树枝穿着肉块在火上炙烤，油脂滴落火中，发出“滋滋”的爆响，浓郁的烤肉焦香弥漫开来。
为首一个身材格外魁梧的元兵，光着肌肉虬结的上身，胸口赫然纹着一个狰狞咆哮的狼头刺青，獠牙毕露。
他正用一柄弯刀的刀尖，漫不经心地挑着一块烤得焦黄的兔肉，嘴里哼着不成调的草原小曲。火光照着他身上的狼头刺青。
姜紫枫的呼吸在看清那狼头刺青的瞬间窒住了。
“动手！”两个字从姜紫枫紧咬的齿缝间迸出，低沉嘶哑，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
“轰！”
顺子的火铳爆鸣与姜紫枫断刃出鞘的锐啸几乎在同一刹那撕裂了山坳的宁静。
铳口喷出的刺目火光瞬间吞噬了篝火的光亮，浓烈的硫磺硝烟味呛得人睁不开眼。
精准地洞穿了一名正低头啃肉的元兵咽喉，血雾混杂着碎骨渣喷溅在篝火上，发出“嗤嗤”的怪响。
姜紫枫的身影如鬼魅般从暗影中暴起，断刃划出一道冰冷决绝的弧光，精准地切过另一个元兵持刀的手腕，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和一声凄厉的惨嚎，弯刀连同半截手掌“当啷”坠地。
“噗嗤！”常遇春的柴刀带着千钧之力，从侧面狠狠劈入第三名元兵的脖颈，刀刃深深嵌入颈骨，发出沉闷的砍斫声。
那元兵连哼都未及哼出一声，头颅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身体像破麻袋般栽倒。
剩下的两名元兵被这电光石火的杀戮惊得魂飞魄散，刚来得及从篝火旁弹起身，手忙脚乱地去摸腰间的弯刀。
“别动！”顺子手中的火铳管口，己经带着灼人的余温，死死抵住了其中一人的眉心。
另一个也被姜紫枫带来的老兵用短矛逼住，矛尖距离他的眼珠不足一寸，冰冷的锋锐感刺得他眼皮狂跳。
死寂瞬间笼罩了小小的山坳，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伤者粗重痛苦的喘息。
姜紫枫一步踏前，沾满泥泞的军靴重重踩住那胸口纹着狼头的元兵手腕，正是那个用刀尖挑兔肉的为首者。
冰冷的刀锋，紧贴着他因恐惧而剧烈滚动的喉结，皮肤被压出一道凹陷的苍白。
“说！”姜紫枫的声音比山涧的寒风更冷，“还有多少人？藏在哪？”
“饶…饶命啊！大人！”那狼头元兵浑身筛糠般抖着，“就…就我们五个！是…是百户大人派来探…探路的…看看…看看有没有明军的…呃啊！”
他的话被一声突兀而暴烈的断喝和沉重的破风声硬生生斩断！
“探你亲娘的路！”常遇春双目赤红，手中那把刚刚饮血的柴刀带着满腔狂暴的恨意，毫无征兆地、用尽全力朝着狼头元兵的天灵盖猛劈下去。
“老常！住手——！”姜紫枫厉喝，伸手欲拦。
太迟了！
噗！
柴刀毫无阻碍地劈开头骨，发出西瓜破裂般的闷响。
红的血、白的浆，混合着碎骨渣，如同炸开的浆果，猛地喷溅而出。
滚烫、粘稠、带着浓烈铁锈腥气的液体，劈头盖脸地淋了姜紫枫半身，将他胸前的衣襟瞬间染成一片刺目的暗红。
几滴温热的液体甚至溅到了他的嘴角，那浓烈的腥咸味道首冲脑门，胃部一阵翻江倒海。
常遇春喘着粗气，猛地拔出嵌在头骨里的柴刀。
他看也不看姜紫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地上那具还在微微抽搐的无头尸体，声音嘶哑狂暴，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招降？呸！跟这群披着人皮的畜生讲什么仁义！你问问他！问问徐州城那些被他们当街挑在枪尖上的娃娃！他们手软过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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