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十三年，暮春，御花园里芍药开得正盛，层层叠叠，秾丽得晃眼。
十三岁的灼华穿着一身杏子黄的轻罗裙，正蹲在临水的亭榭边，兴致勃勃地用鱼食逗弄着池中锦鲤。阳光透过新绿的柳枝洒在她尚带稚气的脸上，明亮又鲜活。
忽然，她感到身下一股陌生的暖流涌出，伴随着小腹隐隐的坠胀感。她疑惑地低头，只见杏子黄的裙摆上，赫然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啊！”灼华短促地惊叫一声，猛地站起身，手足无措。那抹红晕在浅色的裙子上迅速扩大，像一块灼热的烙印，烫得她心慌意乱。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一股巨大的羞耻和恐慌瞬间攫住了她，脸颊烧得通红，眼泪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她下意识地用双手死死捂住那块湿冷的痕迹，仿佛这样就能将它藏起来，小小的身体微微发着抖。
“殿下？您怎么了？”随侍的宫女见状，脸色一变，立刻上前扶住她，目光扫过她的裙摆，心中了然，连忙低声安抚，“殿下莫怕，这是女儿家长大的寻常事，是喜事呀。奴婢这就扶您回宫更衣。”
“喜……事？”灼华的声音带着哭腔，茫然又惊恐地被宫女半扶半抱着，脚步虚浮地往寝殿走。她只觉得身下湿冷黏腻，那陌生的感觉让她极度不安，仿佛身体不再受自己掌控，充满了未知的恐惧。
消息很快传到了皇帝耳中。
紫宸殿内，明黄的龙袍在御案后显得威仪深重。皇帝朱笔正批阅着奏章，听闻内侍小心翼翼的禀报，握着朱笔的手微微一顿。他抬起头，威严的眉宇间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愕然，随即是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那个在他膝头撒娇、扯着他胡子玩闹的小女儿，竟然……长大了？
“知道了。”姜玄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波澜，放下朱笔，“传太医去瞧瞧，再让尚宫局的人好生伺候、教导。”
内侍领命退下。姜玄却并未立刻重新拿起奏章。他靠在宽大的龙椅上，目光落在窗外开得如火如荼的芍药上，眼神却有些放空。时间过得真快。那个粉雕玉琢、总爱缠着他讲故事的囡囡，似乎昨日还在眼前，今日竟己初识人事。一丝微妙的怅然夹杂着审视，悄然爬上这位帝王的心头。
傍晚，皇帝处理完政务，信步走到了灼华居住的永宁宫。
寝殿内灯火通明，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气息。灼华己经换上了干净的寝衣，裹着薄被，靠在软枕上，小脸依旧有些苍白，眼神里残留着惊惶过后的疲惫和一丝懵懂。太医己经诊过脉，尚宫局的女官也详细教导了相关事宜，可那种身体失控的羞耻感和隐隐的不适，依旧让她心有余悸。
“父皇……”见到皇帝进来，灼华的眼圈又忍不住红了，声音带着委屈的鼻音，像只受惊的小兽。
姜玄心中微涩，面上却带着温和的笑意，走到榻边坐下，自然地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朕的灼华，今日可吓着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慈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灼华点点头，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抽抽噎噎地说：“父皇……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害怕……”
“莫怕，莫怕。”姜玄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动作带着一种生疏却努力维持的温柔，“这是天大的喜事，说明朕的小公主，真的长大了，是大姑娘了。每个女子都要经历这一遭的。” 他耐心地解释着，用最朴素的语言安抚着女儿初次的惶恐。
灼华在父亲沉稳的声音和温暖的手掌安抚下，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那份巨大的羞耻感也淡去了不少。她依恋地往父亲身边靠了靠，汲取着这份安全感。
看着女儿依赖的模样，皇帝心中那丝怅然更浓，同时，一个属于帝王、也属于父亲的念头，自然而然地浮上心头。他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探究的笑意：“朕的灼华长大了，心思也该不同了。告诉父皇，这满宫的少年郎，可有哪一个……能入得了我们永宁公主的眼啊？”
灼华闻言，苍白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一首蔓延到小巧的耳垂。她羞怯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不安地颤动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声音细若蚊呐：“父皇……您说什么呢……”
“嗯？”皇帝挑眉，带着鼓励的意味，“朕的女儿，自当配这世间最好的儿郎。说说看，是李家那小子骑射好？还是王家老三文章俊？”
灼华的头垂得更低了，心跳得飞快，一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在父亲温和却不容回避的注视下，她终于鼓起一丝勇气，声音轻得像风中的柳絮：“……含章……含章哥哥……他……他懂的好多……待人也极好……” 说完，她立刻将滚烫的脸颊埋进了被子里，再不敢看父亲。
“谢含章？”皇帝脸上的笑容未变，眼神深处却骤然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冷意和审视，快得如同烛火摇曳的阴影。谢家那小子……才学的确出众，品貌也上乘，是灼华青梅竹马的伴读，两人亲近些也属正常。然而，谢含章的父亲，那位当朝宰辅谢明远……皇帝眼前瞬间闪过朝堂上谢明远据理力争、反对自己某些新政时那清正却固执的面孔，其背后的政治理念与势力，与自己并非全然契合。
女儿这懵懂的一句“含章哥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非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帝王心术与慈父心肠在瞬间激烈地碰撞了一下。他看着女儿羞涩躲藏的模样，那丝冷意很快被更深的复杂情绪掩盖。他抬手，宽厚的手掌轻轻抚过女儿柔软的发顶，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谢家的小子……嗯，是个不错的。”皇帝的声音依旧温和，听不出异样，只是那温和之下，似乎多了一层无形的隔膜，“不过，灼华还小，这些事，以后再说。”
灼华沉浸在少女初开情窦的羞涩中，并未察觉父亲语气中那微妙的转变和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她只觉得父亲的手掌温暖依旧，那份初潮带来的惶恐不安，在父亲身边，在提及“含章哥哥”时那份隐秘的甜蜜中，渐渐被抚平了。她轻轻“嗯”了一声，像只满足的小猫，在父亲掌下蹭了蹭。
皇帝收回手，目光落在女儿恬静的睡颜上（灼华在父亲安抚下终于疲惫地睡去），眼神却深邃地望向了窗外沉沉的夜色。芍药的浓香被夜风吹送进来，带着一丝暮春的颓靡。女儿长大了，她懵懂的心事，却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关于权力、未来和权衡的层层波澜。这深宫之中，少女的成长，往往伴随着更复杂的棋局。他站起身，明黄的龙袍在灯火下泛着威严而冷硬的光泽，悄然离开了永宁宫。
窗外，一片芍药花瓣无声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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