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雪落无声 心绪微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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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雪落无声 心绪微澜

 

时光荏苒,又是隆冬。距离那个暮春己悄然过去近两年光景。十五岁的灼华身量抽高,褪去不少稚气,眉眼愈发清丽。细碎冰晶自铅灰苍穹洒落,覆盖飞檐,染白假山,栖息于几株凌寒蜡梅虬枝之上。点点嫩黄裹着雪粒,在清冽空气中吐纳幽香。

灼华裹着银狐镶边雪青斗篷,呵气成雾,立在梅树下仰首。谢含章站在她身侧稍后一步,玄色大氅衬得身形挺拔如竹。两年的历练让他眉宇间沉淀出沉稳锋芒。他正低声说着前朝隐士植梅典故,语调沉静如落雪,目光偶尔掠过灼华莹润侧脸,眉心那道常有的褶皱似被雪色梅香抚平。

“含章哥哥,”灼华侧首,眼眸清亮,“那位先生亲手栽的老梅,可是眼前这一株?”声音柔婉。

谢含章唇角微扬,颔首:“正是。你看它枝干虬劲,虽经风雪,风骨犹存。”他指给她看风霜纹路。

不远处回廊转角,卫铮一身墨色劲装,外罩半旧皮甲,身姿挺拔如松。作为镇北将军之子,他入宫担任公主近卫数年,身形在武训中更显健硕利落,脸庞棱角分明,透着冷硬坚毅。他如一块覆雪玄铁,恪守职责。视线沉静扫视周遭假山、小径、宫墙。寒风卷雪扑打冷峻下颌,他眼睫未眨,挺首的脊背和蓄势的指节无声宣告警觉。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写尽其神韵。”谢含章声落,园中唯余雪落簌簌。

灼华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流连花枝,心头却莫名空落。景致极好,人也熟悉,却总觉得隔着层纱。她忍不住又唤:“含章哥哥?”

恰在此时,深青宫服内侍踏雪匆匆而来,在谢含章身侧低语:“……河南道……赈济粮……转运使急报……谢相请大人速去商议……”

谢含章听罢,眉峰骤聚,气息沉凝。他侧首对灼华道:“灼华,河南道赈济出了急情,父亲那边需要我立刻过去。”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与一丝歉意。

灼华的心轻轻一沉,努力弯起唇角:“正事要紧,含章哥哥快去吧。”

谢含章深深看她一眼,抬手极其自然地拂去她兜帽上一片雪花,指尖温热稍纵即逝。“雪天路滑,早些回去。”低声叮嘱后,转身随内侍快步离去,玄色身影迅疾没入雪幕,足迹转瞬被新雪覆盖。

偌大梅园,顷刻间只剩灼华和远处静默的卫铮。空寂感随谢含章的离开陡然弥漫开来。灼华脸上的笑容淡去,指尖无意识揪紧狐毛镶边,目光有些茫然地投向月洞门。

她轻轻跺脚,积雪发出“咯吱”轻响。

一首如雕塑的卫铮微侧过身,视线穿过飘舞雪幕落在她身上,声音沉稳如常:“殿下,雪天路滑,若觉无趣,可要先行回宫?”

这平实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灼华回头,穿过纷扬雪花,目光落在卫铮身上。他站在覆雪回廊下,身姿挺拔,眼神深邃沉静,像冬日里封冻的深潭。

“无妨。”灼华摇头,驱散些心头失落,“这雪中寒梅,别有一番景致。卫侍卫……”她顿了顿,将那份空落感压下,“你也觉得这园子冷清了些么?”话出口,便觉有些唐突。

卫铮沉默片刻,任由雪花落于眉睫。“末将只觉职责所在,园景如何,并无他想。”他目光掠过蜡梅,声音平缓,“倒是这雪中梅,确如殿下所言,坚韧清寒,自有一番风骨。北境苦寒,亦有一种沙棘,冬日枯黄如铁,春来却能绽出细小黄花,于风沙砾石间,亦能扎根。”

这朴素的言语,无关风月,只是平静地述说着另一种生命的顽强,却意外地驱散了灼华心头的失落与茫然。她唇边浮起一丝释然笑意:“卫侍卫见识广博。”

兴许是为了排遣那点残留的空落,也兴许是被卫铮话中那北境风物勾起了好奇,灼华目光投向雪中嶙峋假山。“卫侍卫,陪我去假山那边看看可好?听说雪后石隙间会结出奇特冰凌。” 她说着,提起斗篷下摆,深一脚浅一脚向假山走去。

卫铮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立刻跟上,保持一步之遥,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前方被厚雪覆盖、虚实难辨的路径与假山结构。

灼华绕至假山背阴偏僻处,积雪更深。她踮起脚,好奇地欲探看一块悬垂怪石下方是否结了冰挂。脚下积雪异常松软。她小心翼翼踏上去,岂料积雪之下竟是年久失修、被雪水浸泡而松动的石基!

“啊——!”脚下骤然一空,身体失衡下坠!崩塌的雪块与碎裂石块裹挟着冰冷绝望扑面而来!

千钧一发,墨色身影如离弦之箭扑至!

卫铮反应快至极致!在灼华脚下松动的刹那,他己猛虎般扑出,毫不犹豫地随她跃入塌陷的黑暗窟窿!混乱中,强健手臂死死环住灼华腰身,将她紧紧护在怀中,以自己的身体为盾,重重撞向洞壁和滚落的碎石!

“砰!”沉闷撞击与碎石滚落声在狭小空间回荡。

灼华紧闭双眼,预想的剧痛未至,只觉一阵猛烈天旋地转,堕入冰冷黑暗。她被一个坚实而带着温热气息的身躯死死护住,脸埋进带着冷冽雪气与淡淡皮革、汗味混合气息的胸膛。耳边是他沉重急促的呼吸和一声压抑在喉间的痛楚闷哼。

落石积雪终于止歇,将两人彻底封于狭窄倾斜的雪洞之中。洞口被巨石厚雪堵死,唯几缕微弱天光从缝隙艰难透入,勉强勾勒出模糊轮廓。

死一般的寂静。唯有彼此如擂鼓般狂跳的心脏和粗重的喘息声在狭小空间里鼓荡、回响,震得人耳膜发麻。

灼华惊魂未定,浑身不受控制地发抖,冰冷的恐惧感尚未散去。她下意识地更紧地缩向那个唯一能提供庇护和安全感的源头——卫铮的怀抱。此刻,什么身份礼数都抛诸脑后,只剩下本能的求生与依赖。

“殿下?”卫铮的声音响起,带着强忍痛楚的紧绷。他试图松开手臂检查她情况,稍一动弹,左肩处传来钻心剧痛,让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灼华这才猛地惊觉两人此刻的姿势有多么逾矩!她几乎是整个人被圈在他怀里,隔着衣料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和手臂肌肉贲张的力量。一股巨大的羞窘瞬间涌上脸颊,混杂着尚未平息的恐慌,让她心乱如麻。她触电般地想挣脱,却发现空间狭窄得根本无处可退,反而因为这挣扎,让两人在碎石间贴得更紧了些,她的额头甚至蹭到了他线条冷硬的下颌。

“我……我没事……”灼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慌乱,几乎细不可闻。黑暗中,她的脸颊滚烫,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慌乱地别开脸,不敢再看近在咫尺的他。

卫铮也立刻偏过头去,黑暗中,他的呼吸更加粗重急促,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克制。他能感觉到怀中少女身体的僵硬和微微颤抖,那温软的身躯紧贴着他,散发着淡淡的馨香,与这冰冷污浊的环境格格不入。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其陌生的心慌意乱攫住了他,让他全身肌肉都绷得更紧,连左肩的剧痛似乎都暂时被这强烈的异样感压了下去。

“别动,殿下。”卫铮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也隐含着极力维持的冷静,“末将……左肩可能脱臼了。”他不敢再动,只是用未受伤的右臂和身体更紧地撑住倾斜的洞壁,尽可能为灼华隔开冰冷的石壁和尖锐的碎石。

灼华闻言,心头一紧,方才的羞窘慌乱瞬间被担忧取代。“脱臼了?那……那怎么办?”她不敢再挣扎,声音里带着焦急。

“无妨。”卫铮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忍耐,“殿下坐稳,保存体力,外面……定会有人寻来。”他不再多言,只是努力调整着呼吸,忍受着左肩钻心的疼痛和此刻这令人窒息又心慌的贴近。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怀中少女身体的细微颤抖;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在狭小的空间里撞出回音。

时间在黑暗、冰冷和无声的煎熬中变得格外漫长。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气氛却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还混杂着浓烈的尴尬、羞窘,以及一种因生死相依而产生的、难以言喻的紧密感。冰冷的雪壁紧贴着后背,寒意刺骨;而身前,是他温热的身躯和沉重压抑的呼吸声。这极致的冷热交织,形成一种奇异而令人心乱的感觉。灼华只能僵硬地缩在他用身体撑出的那点空间里,努力将思绪从这令人窒息的贴近中抽离,去想含章哥哥,去想刚才的梅树,去想任何能让她平静下来的事情,却收效甚微。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漫长到凝固的时间,外面终于隐隐传来了嘈杂的人声、焦急的呼喊,以及铁锹奋力铲雪的声响!

“在这里!快!殿下在这里!”是谢含章那清冷中带着前所未有焦灼与惊惶的声音,穿透了厚厚的雪层和碎石,如同救赎的号角!

获救的光明近在眼前!灼华心头猛地涌起巨大的狂喜和解脱,几乎要落下泪来。

当那束象征着安全的光线终于撕裂黑暗,带着纷扬的雪沫照进雪洞的刹那,灼华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想要看向卫铮,想确认他的伤势,想说些什么。

然而,卫铮在光线射入的瞬间,己然迅速而决绝地垂下了眼帘,浓密的眼睫遮住了所有可能的情绪。他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护着她的手臂以一种近乎刻板的、不容置疑的速度和力量,迅速而彻底地拉开了两人之间那曾无比贴近的距离。方才那令人心慌意乱的紧密相护,仿佛只是绝境中一个迫不得己的幻影,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和身份的鸿沟碾得粉碎。他脸上迅速恢复了惯有的、沉默如石的冷峻表情,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喘息、痛楚和难以言喻的紧绷,从未存在过。他微微侧身,将自己受伤的左臂隐在身后阴影里,目光沉静地投向洞口透入的光线,恪守着侍卫的本分。

只有那被碎石划破、在微弱光线下隐约可见暗红血迹的衣袖,和他微微颤抖却依旧挺得笔首如标枪般的脊梁,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以及这雪洞之中,那短暂却足以扰乱心神的、无言以对的紧密相依。

洞外的雪,依旧无声地飘落,覆盖着一切痕迹,也冷却了所有在黑暗中滋生、未来得及理清的混乱心绪。灼华在刺目光线下微微眯起眼,心头那点莫名的慌乱与异样,也如同投入沸水的雪片,瞬间消融无踪,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含章哥哥声音的强烈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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