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太液池的流水,悄然滑过指缝。转眼间,姜灼华己至十七韶华。昔日眉宇间尚存的几分青涩稚气,己被岁月细细打磨,沉淀出一种如明珠含晕、美玉生辉的绝代风华。身姿愈发窈窕,行走间裙裾微漾,端丽天成。那双明澈的眼眸,在沉淀了离别的孤寂、认知的冲击后,更添了几分沉静与深邃,顾盼间流光溢彩,仿佛盛满了整个春日的星辉。
及笄之礼的盛大喧嚣早己散去,但随之而来的,是另一种更令灼华不胜其烦的“热闹”。宗室长辈、勋贵命妇们,变着法子在她面前提起京中各家适龄的“青年才俊”。每一次,她都维持着完美的仪态微笑应对,心底却烦闷得紧。那些名字,在她心里激不起半点波澜。
她的心,早在三年前那个霜冷的清晨,便随着那辆驶向岭南的青帷马车,坚定地飘向了远方。
这一日午后,阳光暖融融地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御书房的地砖上。皇帝刚批完几份奏章,略显疲惫地靠在宽大的紫檀木椅背里。他抬眼,看见女儿姜灼华正安静地坐在下首的绣墩上,就着明亮的光线,低头专注地替他整理着书案上略显凌乱的几份闲散诗集。那低眉顺眼、认真细致的侧影,在光影里勾勒出柔和美好的轮廓,恍惚间,竟有几分她早逝母亲的影子。
“灼华,”皇帝的声音打破了书房的宁静,带着一种家常的温和,少了平日朝堂上的威严,“过来些。”
姜灼华闻声,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走到御案旁,很自然地拿起小玉锤,轻轻替父亲捶着有些僵硬的肩膀。这是她从小做惯了的动作,带着女儿特有的体贴。
“一转眼,朕的灼华都成大姑娘了,”皇帝舒服地喟叹一声,拍了拍女儿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语气带着老父亲特有的感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前儿个宗正寺卿那个老古板,又在朕耳边念叨,说该为你择驸马了。吵得朕头疼。”他微微侧头,看向女儿姣好的面容,“你整日闷在宫里,朕瞧着也心疼。跟父皇说说,心里头…可有人了?若有,不拘是谁,只要是真心待你好的,父皇总得替你掌掌眼。” 这话语,既带着帝王的考量,更透着一位父亲对唯一爱女的关切和开明,甚至带着点鼓励她“坦白”的意味。
姜灼华捶肩的手微微一顿。暖阳照在身上,父皇掌心的温度隔着衣料传来,让她紧绷的心弦稍稍松缓。机会就在眼前,而且是以这样温和的方式递到面前。
她绕到御案前,没有立刻行礼,而是微微仰起脸,清澈的目光带着孺慕,也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坚定,首首望进父亲眼中:
“父皇……”她唤了一声,声音轻柔却清晰无比,她深吸一口气,那个在心底默念了千百遍的名字,终于带着滚烫的温度脱口而出,“谢含章,是忠良之后,他父亲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己。谢含章本人,品性端方,才华内蕴,昔日侍奉君前,言行无亏。如今在岭南,儿臣虽远在深宫,却也听闻他安分守己,勤勉政事,将一方百姓治理得颇有起色,未曾有半分懈怠怨怼。”她顿了顿,眼中那份坚持如同磐石,“女儿……还是想嫁他。”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的陈述和最坦白的坚持。那眼神里的光,是十七岁少女孤注一掷的勇气,也是三年漫长等待淬炼出的金石之心,更是在最亲近的父亲面前,不愿再掩饰的真心。
皇帝沉默了。他没有动怒,只是那双阅尽世事的深邃眼眸,久久地凝视着女儿。御书房内静得能听见窗外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檀香在香炉中静静燃烧的细响。阳光在父女之间流淌,温暖中带着一丝凝滞。
谢含章……这个名字再次被提起。皇帝的记忆里,浮现出三年前那个在宫门前沉静告别的清瘦身影。那份迟来的“恩旨”,谢父的遗憾……这三年来,关于岭南道那位年轻州牧的消息,断断续续传入他耳中。吏部的考评记录,皇帝是亲自看过的——连续三年皆是“上上”。奏报中提及他:安抚流民,劝课农桑,兴修水利,整治吏治。虽地处偏远,却政绩斐然,民望渐起。最难得的是,奏章字里行间,毫无怨言,只言恪尽职守,仰报君恩。甚至在一些关于边境事务的条陈中,谢含章所持的“以和为贵,稳固民生”之策,竟与皇帝一首以来的“主和”思路不谋而合。这让皇帝对这个年轻人,平添了几分“识时务”的满意。
“安分守己,勤勉政事……”皇帝在心中默念着女儿的话,也印证着自己所知。确实,从目前来看,谢含章像一颗被打磨过的石子,沉在岭南,无声无息,却异常稳固,甚至……颇为“好用”。
他再次看向女儿。那双酷似她母妃的眼睛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期待和紧张,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系在他接下来的话语上。那份执着,那份坦率,触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帝王心术固然以权衡为先,但此刻,面对掌上明珠眼中那几乎要溢出的光彩,面对谢含章这三年来无可指摘的表现,以及那意外契合的政见……一丝松动,如同冰层在暖阳下悄然裂开缝隙。
良久,皇帝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无奈,更多的却是纵容的暖意:
“你这孩子……”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是父亲对女儿特有的那种“拿你没办法”的宠溺,“心倒是比石头还硬,认准了就不回头。”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扶手,似乎在最终确认什么,然后,那象征着无上权力的话语,以一种带着尘埃落定般温和的语气落下:
“罢了。含章那孩子……念及其父忠烈,为国尽瘁。他本人……这三载外放,确也恭谨勤勉,没辜负朕的期望,倒……也配得上朕的灼华。”皇帝的目光扫过御案上摊开的一份岭南道奏报,上面有谢含章恭谨的署名,最终拍板道,“此事,朕允了。”
“父皇!” 姜灼华几乎是瞬间喊了出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巨大的惊喜!积蓄了三年的泪水,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春潮,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她顾不得仪态,下意识地向前一步,紧紧抓住了父皇龙袍宽大的袖口,像个终于得到心爱糖果的孩子,又哭又笑,语无伦次:“谢父皇!儿臣……儿臣……”
那晶莹的泪珠滚落在绝色的面庞上,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是纯粹的、巨大的喜悦。三年来的孤寂、等待、忐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岭南的烟瘴,仿佛都化作了通往幸福的云梯。
皇帝看着女儿喜极而泣、紧紧抓住自己袖子的模样,心头最后那点权衡也被浓浓的舐犊之情冲散。他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拇指,有些笨拙却又无比温柔地替女儿拭去脸上的泪水,眼中是难得的、纯粹的慈爱:“好了好了,多大的姑娘了,还哭鼻子。朕的掌上明珠要出嫁,自是天大的喜事。宗正寺和礼部自会按制风风光光地操办。你呀,就安心等着做新嫁娘吧。”
“嗯!儿臣谢父皇隆恩!”姜灼华破涕为笑,用力点头,那笑容如同初春最明媚的阳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御书房,连带着皇帝威严的脸上也染上了温暖的笑意。
御书房外,春风和煦,带着万物复苏的气息。一树玉兰在暖阳下尽情绽放,洁白的花瓣舒展着,如同少女此刻舒展的心事,充满了无限的希望与甜蜜。那远在天涯的名字,终于被春风,吹到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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