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当晚,薛谦来到薛姨妈房中,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从明日起,让宝钗跟着你学管家吧。”
薛姨妈正对镜卸簪,闻言一愣:“宝钗?她才七岁……”
“七岁不小了!”薛谦打断她,眼神灼灼,“蟠儿……你也看到了。柳先生尽力了,能让他明白利害,守点规矩,己是不易。
指望他继承家业,打理这偌大的生意?”他摇了摇头,语气沉重,“非是我不疼儿子,实在是……他担不起!”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却坚定:“宝钗这孩子……不一样。她心思灵透,对银钱往来、人情算计,有种天生的首觉!几次三番,你我都看在眼里!这绝非偶然!
与其让她在闺阁里只学些针线女红,不如……让她学点真正有用的!跟着你学管家,理内务,明人情。
我书房议事,也让她在旁听着!不拘她懂不懂,熏也熏会几分!”
薛姨妈看着丈夫从未有过的严肃神情,又想起女儿那些歪打正着的“童言稚语”,心中也隐隐明白了丈夫的深意和那份无奈。
她沉默片刻,终于点头:“老爷说的是。蟠儿……唉。宝钗聪慧,让她多学些,将来……无论是对她自己,还是对薛家,都是好事。”
翌日清晨,薛宝钗便被薛姨妈带到了正院花厅。
“宝钗,”薛姨妈拉着女儿的小手,指着厅中侍立的几个管事婆子和捧着账册的丫鬟,温声道,“从今天起,娘处理家事,你就跟在娘身边看着,学着。不懂就问,知道吗?”
薛宝钗仰着小脸,清澈的大眼睛里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懵懂和新奇,用力点头:“嗯!”
而另一边,薛蟠也被叫到了书房“旁听”。薛谦沉着脸,指着摊开的、记录着昨日那笔湖绉生意的账册:“蟠儿,过来看看,这笔账如何走的?成本几何?利润几许?”
薛蟠凑过去,看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借贷符号,瞬间头大如斗,眼神又开始涣散,嘴里含糊地应着:“哦……哦……挺好的……爹你真厉害……”
薛谦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再看看安静坐在窗边小杌子上,看似摆弄九连环、实则小耳朵悄悄竖着、眼神时不时扫过账册的女儿,心中那杆无形的天平,彻底倾斜。
他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罢了罢了,你出去吧。找你柳先生练字去。”
薛蟠如蒙大赦,一溜烟跑了。
书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薛谦的目光落在女儿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和隐秘的期许。
他拿起一本新到的、关于扬州盐引变动的邸报,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书房里,仿佛不只是念给自己听:
“……两淮盐运司新令,自下月起,盐引勘合须加盖新式火印,旧引需于本月内至各分司核验更换……”
窗边,薛宝钗拨弄九连环的小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长长的眼睫垂下,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利光芒。
管家权,议事席。
薛府后宅的权力格局,在薛宝钗七岁这年,发生了无声却剧烈的震荡。那扇通往薛姨妈正院花厅的门槛,对薛宝钗而言,不再仅仅是撒娇讨巧的去处,而是一方需要她步步为营、明察秋毫的战场。
“太太,这是上个月针线房的支用账。”针线房管事张嬷嬷捧着账册,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眼神却有些飘忽,“给姑娘新做的几身夏衫,用的都是库房里顶好的杭绸和软烟罗,您瞧瞧这料子,水滑水滑的……”
薛姨妈正要接过细看,坐在她身侧小绣墩上的薛宝钗却伸出手,轻轻按在了账册上。“娘亲,宝钗想看账本。”说着,她也不等薛姨妈答应,就翻开账册,手指点着上面一行记录,“咦?这个丝线五十绺,宝钗记得莺儿姐姐说给宝钗绣个荷包只用了一点点线线。”
张嬷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额角渗出细汗。
薛姨妈闻言,目光锐利地扫向张嬷嬷:“五十绺?上月府里并无大件绣活,何需如此多丝线?”
“这……太太……”张嬷嬷支支吾吾,“是……是预备着给老太太寿辰绣屏风……”
“屏风?”薛宝钗适时地插话,“宝钗昨天还看见张嬷嬷的孙子穿着绣着小老虎的肚兜,所用的线就是账本写的苏绣金线吧。”她的小手指精准地点在账册另一项明显虚高的“苏绣金线”支出上!
“轰!” 如同惊雷在花厅炸响!
薛姨妈脸色铁青!她掌管后宅多年,岂能不明白其中猫腻?虚报支领,中饱私囊!更可恨的是,竟敢将贪墨的好料子用在了自家孙子身上!
“张嬷嬷!你好大的胆子!”薛姨妈厉声呵斥,“来人!给我去张嬷嬷家里,把那件肚兜搜出来!再去库房,把针线房上月的领料和实际消耗对清楚!”
证据确凿,张嬷嬷面如死灰,在地,哭喊着求饶,被两个粗使婆子毫不留情地拖了下去。薛宝钗安静地坐在绣墩上,抱着自己的小暖炉,仿佛被这阵仗“吓”到了,小脸埋在薛姨妈怀里。只有那低垂的眼睫下,一片冰封的冷静。蛀虫,清除一只。
厨房采买李二家的,仗着是薛蟠奶娘的亲戚,总爱在采买银钱上做手脚,以次充好。
宝钗“偶然”在饭桌上,指着那道寡淡的鸡汤,天真地问:“娘亲,鸡汤怎么没有黄黄的油星?宝钗记得庄子上送来的老母鸡可肥啦!”
一句话,引得薛姨妈起了疑心,派人一查,李二家的克扣银钱、购买病鸡劣肉的行径立刻败露,连同她那同样手脚不干净的奶娘亲戚,一起被撵出了府。
账房一个姓孙的副管事,负责核对外省铺子送来的月结流水,总爱在数字上做些不易察觉的微小改动,积少成多。
薛宝钗“缠着”薛姨妈看账本,小手指着其中一处数字,疑惑地问:“娘亲这个‘柒’字怎么写得像‘玖’字?”薛姨妈定睛一看,那处关键数字果然被巧妙篡改过!顺藤摸瓜,孙管事几年间做下的手脚被彻底掀开,人赃并获,首接送官查办!
这些人,或是贪蠹,或是欺主,尚在明处。而另一些,则如同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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