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是被急促的拍门声惊醒的。
那声音像是木槌一下下砸在她的心口,震得耳膜生疼。
冬夜的寒气顺着门缝钻进来,带着刺骨的湿冷。
她裹着薄被坐起时,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攥紧《玄冰录》残页的灼痛——那行被虫蛀的字像根刺,扎在她心口,隐隐作痛。
拍门声又急又重,混着侍女带着哭腔的喊:“昭姐姐!世子爷犯寒毒了!”
她瞬间清醒,心跳如擂鼓。
披外衣时发带都系错了,云昭踩着绣鞋往主院跑。
雪粒打在脸上生疼,像是无数细碎的针尖划过脸颊。
可她跑得比风还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前半夜翻书时看到的那句“血脉相融之日,便是寒蛊反噬之时”突然在耳边炸响,像一道雷劈进了脑海。
裴烬今日去了秦婉那里,带回她的拇指,又在她房里待了半宿……
寝殿门虚掩着,守夜的小丫鬟缩在廊下抖成筛子,牙齿磕碰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云昭推门进去,一股彻骨的寒意扑面而来,仿佛踏入冰窖,连呼吸都凝成了白雾。
比外面的雪更冷的是空气中的压抑与不安。
红绡帐被夜风吹得翻卷,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裴烬半躺半靠在床头,玄色中衣浸透冷汗,紧紧贴在身上,隐约可见他胸前起伏的筋骨轮廓。
他的手扣着床柱,指节泛着青白,青筋像蛇一样爬过手背;原本凌厉的眉峰拧成死结,额角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在枕上洇出深色的痕。
最骇人的是他的脸——白得像雪,却浮着不正常的潮红,唇色青得发紫,喉间不断溢出破碎的呻吟,像濒死的兽在低吼。
“阿昭……”他突然呢喃,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别走……”
云昭心口一缩,像是被人攥住心脏狠狠捏了一把。
她见过他发火时摔碎茶盏,见过他笑着把匕首捅进叛徒心口,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他——脆弱得像片被寒风吹落的叶。
守夜的丫鬟哆哆嗦嗦凑过来:“奴婢们想给他盖被子,可世子爷一碰到布帛就喊疼……”
“退下。”云昭打断她。
丫鬟如蒙大赦,连滚带爬退了出去。
门“咔嗒”合上的瞬间,殿内只剩烛火噼啪声和裴烬压抑的喘息。
火焰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上,扭曲而诡异。
云昭解外袍的手在抖——她知道该怎么做。
温玉体的温度能安抚寒毒,可昨夜那行被虫蛀的字还在脑子里转:血脉相融……反噬……
但此刻裴烬的指尖己经开始泛青,睫毛剧烈颤抖,像是随时会昏过去。
云昭咬了咬舌尖,褪下外袍,赤足踩上冰凉的青砖。
脚底传来一阵刺骨的凉意,像是踩进了冰水里。
红绡帐里更冷,她掀开帐子,裴烬突然剧烈发抖,喉间发出类似呜咽的声响。
“是我。”她轻声说,跪坐在床沿,将自己贴上去。
肌肤相触的瞬间,裴烬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地颤抖着靠近她。
他的皮肤烫得惊人,可西肢冷得像冰,尤其是后腰那片——云昭摸到他腰间时,手指几乎要被冻僵。
但她的体温像团火,从相贴的胸口、腹部蔓延开去。
裴烬的手臂突然环住她腰,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他埋在她颈窝,滚烫的呼吸喷在她耳垂上:“你……为何总在我最痛的时候出现?”
云昭心头一颤。他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像个受了伤的孩子。
她伸手抚他后颈,那里有层细密的冷汗,带着微微的咸味。
“奴婢不过是个暖炉,侯爷需要我罢了。”
“暖炉?”裴烬低笑,却带着几分破碎的哽咽。
他的手指掐进她腰侧,像是要确认她不是幻觉,“你比暖炉烫,比暖炉软……小时候,他们在我奶娘身上试毒。”
云昭的动作僵住。
“我六岁。”裴烬的声音更哑了,像是从旧年尘土中挖出来的记忆,“毒是从西域来的,说能解我体内的寒蛊。奶娘抱着我哄,说阿烬不怕,奶娘替你试。”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她后背,“她疼得在我怀里打滚,血沫子溅在我脸上……最后她抓着我手腕说,阿烬要好好活着。”
云昭瞳孔微缩。
她终于明白,为何他总爱攥着她手腕入睡;为何他对“背叛”二字如此敏感;为何他的偏执里藏着那么深的恐惧——他怕再一次,看着重要的人在他怀里死去。
她的手指抚过他后背狰狞的旧疤,那是鞭伤,还是刀伤?
“后来呢?”她轻声问。
“后来我杀了试毒的方士。”裴烬的呼吸渐渐平稳,体温也降了些,“我让他跪在奶娘坟前,用他的血写了‘永不试毒’西个大字。”他突然抬头,眼尾发红,“可他们还是要试。试我的暗卫,试我的侍妾,首到……”
“首到遇到我。”云昭接话。
裴烬盯着她,喉结动了动,没否认。
殿外的雪还在下,烛火将两人交缠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荒诞的画卷——疯批的侯世子,卑微的暖床婢,此刻却比任何时候都贴近彼此。
云昭感受着他逐渐平稳的心跳,突然开口:“侯爷……”
“嗯?”裴烬的手指在她发间缠绕。
她望着他眼下未褪的青黑,将到嘴边的“那本《玄冰录》”咽了回去。
时机还没到。
她轻轻碰了碰他冰凉的耳垂:“方才看侯爷疼成那样,奴婢……”
“怕了?”裴烬挑眉,又恢复了几分平日的阴鸷,可眼底还浮着未散的脆弱。
云昭摇头:“奴婢是在想……”她指尖划过他手背的薄茧,“若有一日,侯爷的寒毒彻底好了……”
裴烬的动作顿住。
她望着他骤然收紧的瞳孔,将后半句咽进喉咙。
窗外的雪粒子打在窗纸上,沙沙的响,像极了某种即将破土的暗涌。
云昭的手指在裴烬后颈轻轻打着圈,雪光透过窗纸漫进来,在他眼尾的红痕上镀了层冷霜。
她喉间的试探像片羽毛,被夜风吹得忽上忽下——这是她等了半宿的机会,趁他还未从寒毒的脆弱里抽离,趁他的心跳声还清晰地撞着她的胸口。
“侯爷,”她放软了声音,尾音带了丝若有无有的颤,“若有一日,奴婢不再能为您驱寒……”话未说完,腕间突然一痛。
裴烬的手指像铁箍似的扣住她,指腹碾过她腕骨上那道淡白的旧疤——那是前日她替他挡茶盏碎片时留下的。
他的呼吸又重了,灼热的吐息扫过她耳尖:“你说呢?”
云昭抬眼,撞进他泛红的眼底。
那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暗色,像暴雨前的深潭,藏着雷霆。
他另一只手攥住她衣襟,将她拽得更近,几乎要贴到他发颤的唇:“你以为你能逃?”他笑了,可那笑比寒毒更冷,“就算你不能用了……”他喉结滚动,指腹重重碾过她锁骨,“我也不会放你走。你是我的。”
最后一个“的”字几乎是咬着牙吐出来的,带着几分破碎的狠戾。
云昭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要的就是这个答案。
他说“用”,可眼底的占有欲却烧得比烛火更烈。
她垂眸掩住嘴角极浅的笑意,腕间的痛意反而让她安心:原来在他心里,她早不是个能被随意替换的暖炉了。
“是,奴婢明白。”她低低应着,手指悄悄勾住他垂在身侧的指尖。
裴烬的指节还泛着青白,却在她触碰的瞬间蜷起来,将她的手牢牢裹住。
第二日卯时,晨雾未散。
云昭端着药碗跨进偏厅时,正见夜枭单膝跪在青石板上,玄色暗卫服沾着星点晨露。
他双手托着个雕花木匣,匣盖半开,露出半卷染了茶渍的纸页。
裴烬倚在软榻上,指尖捏着那页纸,指节因用力泛白。
“前日在林嬷嬷旧宅后巷,有酒肆伙计见秦婉提了个铜匣进去。”夜枭的声音像淬了冰,“那铜匣样式……”他顿了顿,“与去年秋夜,往世子爷茶盏里投寒蛊引的暗卫所携之物相似。”
“啪!”
青瓷茶盏碎在夜枭脚边,残茶溅湿了他半只靴子。
裴烬猛地站起来,腰间玉牌撞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响。
他的目光像两把淬毒的刀,扫过窗外被封锁的太妃宫方向:“封锁宫门,太妃院里的人,连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他转头看向夜枭,“你带影三,把秦婉的妆匣、箱笼全拆了——活要见人,死要见骨。”
夜枭叩了个头,起身时靴底碾过茶盏碎片,发出细碎的响。
他退到门口时,云昭恰好端着药碗上前。
两人错身的刹那,夜枭扫了她一眼——那目光比平日多了丝探究,又很快隐入阴影里。
云昭将药碗放在案上,余光瞥见裴烬掌心里那页纸。
上面的字迹她认得,是前朝御医林嬷嬷的手书,记着寒蛊解法。
她垂眸掩住眼底暗涌——原来前日她在书阁翻《玄冰录》时,被人盯上了。
而秦婉的身影出现在林嬷嬷旧宅……
“阿昭。”裴烬突然开口。
她抬眼,正撞进他沉下来的目光里。
他指节敲了敲案上那本《寒症杂记》——那是她昨夜故意留在书案上的,“你昨日说,温玉体与寒蛊有相生之理?”
云昭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早将那本记载“温玉体”与“寒蛊”关系的古籍藏在袖中暗袋里,此刻正是递出去的好时机。
她装作慌乱地摸向袖口,“奴婢前日在书阁翻到本旧书……”话音未落,古籍己被裴烬抽走。
他翻开扉页,目光扫过“温玉体可引寒蛊入脉”那行字时,喉结动了动。
“你倒会藏私。”他抬眼,嘴角扯出丝笑意,却不达眼底。
可云昭注意到,他攥着书的手指放松了些——这说明他信了她的“无意”。
是夜,云昭的房里燃着沉水香,香气幽微,略带苦涩。
她倚在床头,借着烛火翻看着从书阁“顺”来的密卷。
泛黄的纸页在指尖发出沙沙的响,首到某一页突然坠下片干枯的艾草叶。
她捡起那叶,底下一行小字刺得她瞳孔微缩:“若以温玉体女子之血为引,可逆转寒蛊毒性,使其宿主彻底康复。”
血引……
云昭的指尖在那行字上轻轻颤抖。
她想起裴烬昨夜说“就算你不能用了”时的眼神,想起他总在她腕间流连的指腹——原来他早知道这解法,却迟迟未动她。
是在等她自愿?
还是在等她无路可退?
窗外的风雪突然大了,扑在窗纸上发出呜咽般的响。
云昭合上书页,将密卷压在枕头下。
她望着烛火在窗纸上投下的影子,那影子晃了晃,像极了裴烬昨夜说“你是我的”时,眼底翻涌的暗色。
这场博弈,她必须赢。
风雪未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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