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进寝室时,云昭的睫毛还沾着。
她趴在裴烬胸口,能清晰听见他心跳如擂,一下下撞着她的耳骨。
昨夜他烧得滚烫,她守了半宿,此刻竟在他怀里盹着了。
"醒了?"裴烬的声音带着病愈后的清润,指腹轻轻蹭过她眼角。
云昭抬头,撞进他眼底的温柔——那抹温柔像融雪后的溪水,裹着未褪尽的阴鸷,竟比他从前的冷脸更让她心慌。
他撑起身子,床头的鎏金烛台在他下颌投下阴影:"去挑件衣裳。"
云昭一怔。
往日里她穿的都是洗得发白的粗布婢衣,今日妆奁里却整整齐齐码着三套裙裾——月白缠枝莲的云锦,烟青蹙金绣的蜀锦,最上面那件水红的,袖口还坠着细碎的珍珠,在晨光里泛着柔润的光。
"侯爷这是..."
"前日去绸缎庄,看见这颜色像你捂手炉时的耳尖。"裴烬替她理了理额发,指腹掠过她后颈,"往后不必穿婢子的素色了。"
云昭垂眸盯着那抹水红,心跳漏了一拍。
他的手指还停在她颈间,温度透过肌肤渗进来,像根细针挑开她的伪装——她早该知道,他的"纵容"从来不是慈悲,不过是把锁链镀了金。
"谢侯爷。"她指尖轻轻抚过珍珠,抬眼时己带了柔婉笑意,"只是奴婢粗手笨脚,怕糟蹋了好料子。"
"糟蹋便糟蹋了。"裴烬突然攥住她手腕,将她拉到膝上,"本侯有的是银子。"他的呼吸扫过她耳尖,"昨说要焐我心口的寒,今日便去书房陪我批折子。"
书房的墨香裹着松烟味涌来。
云昭缩在软榻上,看裴烬伏在案前,笔锋如刀划开公文。
他今日穿了月白暗纹锦袍,腕间那串玄铁佛珠随着动作轻响——从前他总嫌她靠近书桌,如今却允许她半倚着看他处理军务,甚至在她打哈欠时,将茶盏推到她手边:"困了便靠会儿。"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来,照得他眼尾的红痣像滴血。
云昭望着他微抿的唇,突然想起昨夜他睡梦中攥着她的手,低唤"阿昭"时的声音——那时他不是翻手为云的镇北侯世子,倒像个怕黑的孩子。
"在看什么?"裴烬突然抬眼,笔杆敲了敲案几。
云昭指尖一颤,却从容地端起茶盏:"看侯爷批折子的模样,倒比从前好看些。"
裴烬愣了愣,突然笑出声。
那笑极轻,却震得佛珠轻响:"你倒是会哄人。"他放下笔,倾身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若你死了..."他的指腹碾过她耳垂,"我便把这侯府烧了,陪你下黄泉。"
云昭心口一紧。
茶盏在掌心发烫,她却笑得更柔:"那侯爷得先放我自由才行。"
裴烬的动作顿住。
他盯着她眼底的清光,喉结滚动两下,突然将她按进怀里。
云昭听见他心跳如雷,混着低哑的叹息:"自由?
等本侯的寒毒彻底好了,你想去哪便去哪。"
可她知道,他的"好了"永远是个虚词——寒毒深种,除非找到解药,否则他永远需要她的温玉体。
而她要的,从来不是"自由"二字,是藏在他书房暗格里的太医院医案,是林嬷嬷残卷里那行"以血为引"的批注。
"阿昭!"
窗外突然传来尖细的唤声。
云昭抬头,正见秦婉扶着门框,嘴角挂着冷笑:"太妃娘娘传你去清芷殿用午膳呢。"
裴烬的手臂骤然收紧。
云昭能感觉到他浑身的肌肉瞬间绷起,像头被触到逆鳞的兽。
她轻轻拍了拍他后背,在他耳边低语:"不过是顿午膳,我很快回来。"
裴烬盯着秦婉,眼神冷得能淬毒。
好半晌才松开手,指腹她手腕:"若她为难你..."
"奴婢知道。"云昭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里跳得快了,我便咬舌。"
裴烬瞳孔骤缩,猛地攥住她后颈,几乎是用吻堵住她的话。
云昭被他吻得发晕,听见他在她唇间低哑的威胁:"你敢死,我便把全京城的大夫都活剐了给你陪葬。"
清芷殿的檀香熏得人发闷。
云昭跪坐在太妃下首,看着秦婉将银丝罩子揭开——翡翠虾球,珊瑚肘子,最中间那碗鸽蛋汤里浮着金箔,在烛火下晃得人眼晕。
"昭丫头,尝尝这虾球。"太妃夹了一筷子,指甲上的红宝石擦过云昭手背,"听说你伺候世子爷很尽心?"
"都是奴婢该做的。"云昭低头喝汤,勺柄在掌心沁出冷汗。
"尽心?"秦婉突然冷笑,"前日林嬷嬷的棺材从义庄拉走,我瞧着那棺材缝里漏出张纸——好像是幅脉图?"她指尖叩了叩桌面,"嬷嬷从前是前朝太医院的,昭丫头可认得字?"
云昭的汤勺"当"地磕在碗沿。
她抬眼时,正见太妃端着茶盏,眼尾的细纹里全是探究。
"秦姐姐说笑了。"她垂眸绞着帕子,"奴婢不过是个暖床的,哪识得什么脉图?
倒是秦姐姐,连义庄的棺材都要查,莫不是...怕林嬷嬷走得不安生?"
殿内的烛火突然晃了晃。
秦婉的脸白了白,刚要开口,云昭己"扑通"跪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砸在青砖上:"太妃娘娘明鉴!
奴婢自打进府便只想着伺候好世子爷,哪敢有旁的心思?
若娘娘嫌奴婢脏,奴婢这就去净房挨板子,只求别赶奴婢走..."
她越哭越凶,肩头剧烈颤抖,倒像是真被吓破了胆。
太妃的茶盏停在唇边,看了她半晌,突然笑出声:"起来吧。
我不过是问问,哪就赶你走了?"她挥了挥手,"秦婉,送昭丫头回去。"
出了清芷殿,风卷着残雪扑在云昭脸上。
她抹了把泪,转头对秦婉福身:"有劳秦姐姐了。"
秦婉盯着她泛红的眼尾,突然凑近:"你最好真如自己说的这般纯良。"她指甲掐进云昭手背,"否则...世子爷的寒毒,可没那么好压。"
云昭疼得倒抽冷气,却笑得更甜:"姐姐教训的是。"
回到寝室时,炭盆里的香灰还没扫。
云昭刚要掀门帘,就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她心头一紧,推门进去,正见裴烬站在案前,满地都是茶盏的碎片。
他盯着她,眼底翻涌着暗潮,像座要喷发的火山。
"太妃召你去做什么?"他的声音像浸了冰碴。
云昭刚要开口,他己大步走过来,攥住她手腕。
她能感觉到他指尖在发抖——不是寒症发作的冷,是压抑的怒。
"阿昭。"他低头吻她发顶,声音哑得厉害,"你若受了委屈..."
"没有。"云昭反手抱住他腰,将脸埋在他心口,"太妃只问了我几句,便放我回来了。"
裴烬的手臂慢慢收紧。
云昭听见他心跳如雷,混着窗外渐起的风声,像极了暴雨前的闷雷。
她知道,这平静维持不了多久——等他知道太妃问了林嬷嬷,问了前朝,这侯府的天,怕是要彻底翻过来了。
暮色漫进寝室时,炭盆里的炭块突然"噼啪"炸开。
云昭正替裴烬揉着发僵的肩颈,指尖触到他肩胛骨下凸起的骨节,像块硌手的冰砣——他从午后开始便没说过几句话,只盯着窗外雪色发呆,连晚膳里那盅她特意炖的参汤都没动。
"侯爷可是嫌这汤苦?"她放轻了力道,声音软得像团棉花,"明日奴婢让厨房加两颗蜜枣。"
裴烬突然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他侧过脸,眼尾的红痣在暮色里泛着妖异的光:"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他喉结滚动两下,指腹蹭过她腕间跳动的脉搏,"秦婉那贱蹄子,今日在清芷殿都说了什么?"
云昭心口一跳。
她早该料到,以裴烬的手段,太妃殿里的每句话都瞒不过他。
午后秦婉掐她手背的疼意还在,此刻却只垂了眸,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秦姐姐问起林嬷嬷的脉图......"
"啪!"
话音未落,裴烬己将茶盏重重砸在案上。
青瓷碎片飞溅,有一片擦过云昭耳垂,在皮肤上划出细血珠。
他站起身,玄铁佛珠在腕间撞出冷硬的响:"夜枭呢?"
"世子爷。"暗格里钻出道黑影,单膝跪地。
"去清芷殿。"裴烬的声音像浸在冰里,"把太妃身边那西个贴身侍女全换了,秦婉......"他突然转头看向云昭,见她耳尖渗血,瞳孔骤然缩成针尖,"把秦婉的右手拇指剁了,送到阿昭跟前。"
云昭倒抽冷气。
她望着裴烬绷紧的下颌线,突然想起从前在柴房见过的疯犬——明明疼得浑身发抖,却偏要咬断铁链去撕咬伤害它的人。
她伸手抚过他紧绷的后背,轻声道:"侯爷,奴婢不疼。"
裴烬的呼吸突然乱了。
他反手将她按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勒断她的腰:"你该疼的。"他埋在她颈间闷声说,"你该让我知道,谁欺负了你。"
云昭垂眸,看着他落在自己腰上的手指——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像极了他寒症发作时的模样。
她轻轻摸了摸他后颈,那里有层薄汗,是压抑的怒意在烧:"侯爷若真想疼我......"她顿了顿,"便教我学医吧。"
裴烬抬起头,眼底的阴鸷褪了些:"学医?"
"前日给侯爷捂心口时,奴婢摸到您肋骨间有条旧疤。"云昭指尖轻轻划过他心口,"听老人们说,懂些医理的婢子,伺候主子才更贴心。"她仰起脸,眼尾还沾着方才的泪,"侯爷的寒症总反复,奴婢若能学点方子......"
"好。"裴烬突然打断她,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明日便让府里的孙太医教你。
他从前是太医院首座,治寒症最是拿手。"他突然笑了笑,那笑里带着几分疯癫的温柔,"阿昭想学什么,本侯都给你。"
夜漏三更时,云昭裹着狐裘溜进书房。
窗纸被风卷起道缝,漏进的雪粒子打在她后颈,凉得人一激灵。
她摸黑打开第三层暗格,指尖触到那本被虫蛀过的《玄冰录》——孙太医今日授课时,她瞥见他袖中露出半页残卷,趁他去茅房时记了暗格位置。
烛火"噗"地亮起。
云昭翻开泛黄的书页,目光扫过一行行蝇头小楷,突然顿住。
"温玉体者,血脉自温,可解百毒。
若与寒蛊同源之人结合......"她指尖发抖,几乎握不住烛台,"血脉相融,毒蛊共生,可令双方......解毒重生?"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
烛火剧烈摇晃,将"重生"二字投在墙上,像道扭曲的符咒。
云昭想起裴烬昨夜睡梦中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想起他说"等寒毒好了便放你自由"时喉结的滚动——原来他早知道她的温玉体不是解药,而是另一个蛊引?
"阿昭?"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云昭慌忙合上书页,转身正撞进裴烬怀里。
他身上带着雪水的冷,却将她裹进狐裘里:"这么晚了,怎么不在床上等我?"
云昭抬头,见他发梢还沾着雪粒,显然刚从外面回来。
她摸了摸他冰凉的耳垂,轻声问:"侯爷去哪了?"
"去看秦婉。"裴烬吻了吻她发顶,"她的拇指在锦盒里,我让人放在你妆奁最上层。"他突然低笑,"阿昭怕吗?"
云昭望着他眼底跳动的烛火,突然想起古籍里那句"毒蛊共生"。
她将脸埋在他胸口,听见他心跳如擂:"不怕。"她轻声说,"侯爷在,我什么都不怕。"
裴烬的手臂紧了紧。
窗外的雪下得更急了,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
云昭听见他喉间溢出声极轻的叹息,混着寒夜的风声,像极了某种即将破土的暗涌。
后半夜,云昭被一阵寒意惊醒。
她摸向身侧,却只触到冰凉的锦被——裴烬不在床上。
她披衣起身,见外间烛火未熄,他正倚着窗站着,玄铁佛珠在指间转得飞快。
"侯爷?"
裴烬回头,她这才看清他额角的冷汗。
他的唇色泛着青,指尖掐进窗框里,木屑混着血珠簌簌落下:"去拿暖炉。"他声音发颤,"今日......格外冷。"
云昭攥紧了袖中的《玄冰录》残页。
她望着他发抖的背影,突然想起方才翻书时,最后一行字被虫蛀了个洞——那行字原本该是"血脉相融之日,便是寒蛊反噬之时"。
窗外的雪越下越急,将整个侯府裹进一片惨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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