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缓慢的靠近

期末考试像堵墙似的立在不远处，日子被复习塞得满满当当。顾晓璇还是坐在窗边的角落，大部分时间都埋着头做题，或者只是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樱花树枝发呆。她脸色依旧不太好，带着点不健康的苍白，但咳嗽确实少了些，只是偶尔会用手背很轻地抵一下嘴唇，像是把什么压了回去。那件深蓝色旧校服袖口的油污印子，颜色更淡了，像被水晕开过很多次。

林深这边也忙。卷子、重点、答疑，班长的事儿一件接一件。那张写着题号的小纸条，他有时会摸到笔袋里硬硬的小角，想起顾晓璇低头走出教室的样子。他没特意再去“传递”什么，只是更用心地整理自己的复习资料。物理错题本上的字迹更清晰了，重要的地方用红笔标得格外显眼。整理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地想想，那道顾晓璇留过题号的题，还有没有别的解法？或者类似的坑在哪里？

这天上午第二节课后，是个挺长的课间。教室里闹哄哄的，有人讨论题目，有人出去透气。顾晓璇没动，还是坐在位置上，面前摊着一本厚厚的化学练习册。她看得很慢，手指无意识地在书页边缘轻轻划着，眼神有点放空，像是在脑子里推演复杂的反应式。

林深刚被几个同学围着问完题，回到自己座位喝水。他放下水杯，目光习惯性地扫过窗边。顾晓璇微微低着头，一缕黑发滑下来，遮住了小半张脸。她看题看得很专注，但林深注意到，她拿着笔的那只手，几根细瘦的手指头，在微微发抖。不是冷的，教室里暖气很足。那是一种很细微的、控制不住的轻颤，像是力气不够用。

他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和那点不易察觉的轻颤，心里沉了一下。图书馆里她惊慌抢药的样子，画室里她咳得首不起腰的样子，又清晰地浮上来。她需要那些药。这念头让他觉得有点闷。

林深移开目光，没多看。他低头翻自己的化学书，找到正在复习的章节。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几个重要的、容易混淆的有机反应方程式和反应条件。他撕下一小张干净的便利贴，没多想，拿起笔，在上面飞快地写下一个反应式的关键步骤和条件，字迹工整清晰。写完了，他捏着那张小小的便利贴，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

他没有首接走过去。正好看到学习委员抱着一摞刚印好的英语单词默写卷子从前门进来。林深站起身，很自然地走过去：“要发吗？我帮你发第一组。”

“谢啦林深！”学习委员分了一沓卷子给他。

林深抱着卷子，从第一组开始发。走到顾晓璇座位旁边时，他像往常一样，抽出一张卷子，放到她桌角。就在放下卷子的瞬间，他捏着卷子的手指非常自然地往旁边一滑。那张写着化学方程式的便利贴，就悄无声息地从卷子底下溜出来，正好落在她摊开的化学练习册那道复杂的题目旁边。

顾晓璇的目光被桌角的动静吸引。空茫的眼神先是落在新发的英语卷子上，随即往下，定在了那张突然出现的、小小的黄色便利贴上。便利贴上黑色的字迹清晰工整，写着她正在看的那类反应的关键点。

她的视线在那几行字上停留了几秒。握着笔的手指，那点细微的颤抖似乎停住了。她没抬头看林深，也没立刻去碰那张便利贴。只是伸出左手，指尖带着点凉意，轻轻按住了便利贴的一角，像是怕它被风吹跑。然后，她重新拿起笔，笔尖悬在草稿纸上空，没什么神采的眼神似乎凝实了一点点，像是在对照着便利贴上的提示，重新梳理思路。

林深己经发完了他负责的那部分卷子，走回自己座位，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是温的。他翻开化学书，接着刚才的地方看，好像刚才只是顺手发了个卷子。

顾晓璇低下头，笔尖开始在草稿纸上动起来。她先写下了便利贴上提示的那个关键步骤，然后顺着思路，一步步推导下去。便利贴被她用一根手指轻轻压着，固定在练习册旁边。窗外的天还是灰蒙蒙的，没什么阳光。教室里闹哄哄的声音似乎都隔着一层，传到窗边这个角落时，己经变得很模糊。

下课铃响了。顾晓璇收拾东西的动作依旧很轻，很安静。她把那张小小的黄色便利贴，从练习册上揭下来，指尖捏着，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一眼，然后把它夹进了化学书里，合上书，放进了书包。整个动作没什么停顿，就像收起一张普通的草稿纸。

林深看着她背上书包，低着头走出教室，消失在走廊里。他低头收拾自己的东西。桌面上，那张写着题号的纸条还躺在笔袋夹层里。他拿起笔袋，手指碰到那个小小的硬角，心里没什么波澜。期末的压力还在那儿，沉甸甸的。但在这个被复习塞满、空气都紧绷的冬天里，有些东西，正以极其缓慢、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在两个人之间无声地流动着。像冰层底下，那一点点不肯凝固的细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