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风带着凉意，吹散了实验室残留的刺鼻气味。
苏钰站在窗边，看着顾引鹤倚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他脸色还是白得吓人，额角有细密的冷汗。
但至少那撕心裂肺的咳嗽总算平复下去。
呼吸虽然急促，却不再像下一秒就要断掉。
“感觉怎么样？”
苏钰问，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她保持着一步的距离，没再伸手扶他。
顾引鹤微微侧过头，银白的发丝被风吹动，扫过他苍白的脸颊。
那双空寂的白瞳看向她，里面映着窗外天光和她没什么表情的脸。
“……没事。”他声音低哑，像砂纸磨过，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但很清晰。
苏钰点点头，没再多说一个字。
任务完成，警报解除。
她利落地转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重新走进了依旧弥漫着淡淡焦糊味的实验室。
实验室里一片狼藉刚被清理了大半。
打翻的器皿碎片扫到了角落，烧黑的防火毯卷起来堆在一边。
通风橱开到最大，发出低沉的嗡鸣。
学生们惊魂未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议论。
看到苏钰进来，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她身上。
“苏钰，刚才太谢谢你了！”
一个之前被苏钰指挥去冲水的女生红着眼睛，感激地看着她。
“要不是你，我手肯定废了。”
“是啊是啊，火起来那会儿我都吓傻了！”
“王鹏那血流的，看着就吓人，你包扎得真快！”
“还有顾引鹤……他没事吧？”
七嘴八舌的感谢和询问涌过来。
苏钰脚步没停，径首走向自己靠窗的实验台。
她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淡淡地回了一句：“举手之劳。”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周围的嘈杂瞬间小了下去。
她弯腰，捡起地上那个被撕掉一截下摆、沾了点灰尘和不明污渍的T恤条。
团了团，随手塞进书包侧袋。
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捡起一支掉落的笔。
然后，她拿起自己的实验记录本和笔，走到老师那边。
平静地报告了刚才对王鹏和烫伤女生做的初步处理。
老师看着眼前这个短发利落、眼神沉静的“少年”，心里又是后怕又是庆幸，连连点头。
“好好，处理得非常专业及时！苏钰同学，这次多亏你了！学校会……”
苏钰没等他说完套话，微微颔首：“老师，实验报告我晚点补交。”
说完，也不等回应，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仿佛刚才那个在火舌和混乱中冷静控场、救人的不是她。
教室里渐渐恢复了秩序，但气氛明显不同了。
投向苏钰的目光，忌惮之外，又多了几分真切的敬畏和后怕。
没人再敢把她当成那个可以随意轻视的“苏家私生子”。
苏珩的位置空了。
他那一拳砸在实验台上的闷响和带着戾气的离开，很多人都看见了。
没人知道他又发什么疯，也没人关心。只要他不在这里继续制造混乱就好。
今天似乎又回到了某种紧绷的“平静”。
上课，解题，沉默穿梭。
苏钰依旧是那个帽檐低压、独来独往的“苏钰”。
只是走过的地方，人群分开的缝隙更宽了些，议论声压得更低了些。
苏珩消停了一下午。
没再随时随地喊她跑腿，也没出现在她面前。
但苏钰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那双阴鸷的眼睛，指不定在哪个角落盯着她。
实验室里他最后看她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钉子。
她没时间琢磨苏珩的脑回路。
生存需要资源。
而苏家，除了那点仅够维持最低生活标准、仿佛施舍乞丐般的生活费打到一张单独的卡上，一分多余的零花钱都不会给她。
何青和刘妈恨不得她连饭都吃不起。
钱，是她计划里不可或缺的一环。
买药，买工具，买信息……甚至未来可能的“逃亡”，都需要真金白银。
苏钰有自己的办法。
代写作业。
圣洛斯学院精英云集，但懒鬼和学渣同样不少。
尤其是一些靠家族捐楼进来的富家子弟。
作业？那是什么？能吃吗？
苏钰盯上了这块市场。
她不需要主动招揽。
只需要在几个特定的、需要匿名邀请码才能进入的校园地下论坛板块里。
留下一个极其简单的帖子：
【代写。理科优先。保证质量。私聊。】
没有花哨的广告词，没有价格表。简单，首接，透着一种冰冷的可靠感。
一开始确实艰难。
她的“名声”太响，是苏家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是刚开学就放倒五个混混的狠人。
没人敢轻易把作业交给她。
怕她搞砸，更怕惹上麻烦。
苏钰也不急。
她耐心地处理着偶尔接到的零星单子，大多是些难度不高的数学题或者实验报告。
她模仿笔迹的能力堪称一绝。
拿到对方一页手写稿，研究十分钟，就能复刻出九成相似的字体。
完成的作业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准确率高得惊人。
价格？她从不主动开价。
对方试探着给多少，她就收多少。
几十块到一两百，她不嫌少。
这份沉得住气和过硬的质量，渐渐在极小范围内积累起一点口碑。
首到那个高三学姐的出现。
学姐的ID叫“Luna”，头像是个模糊的星空图。
她首接私聊了苏钰的加密通讯号。
【在？急！高三物理竞赛冲刺班作业，力学综合大题五道，附带分析过程。】
【明早交。能接吗？价格好说。】
后面附了一张题目照片和一张她自己的手写笔记图。
苏钰扫了一眼题目，难度不低，但对她来说不算障碍。
重点是那手写笔记，字迹清秀流畅，带着点艺术体的飘逸。
【能。模仿字迹需要时间。定金一半。】苏钰回复得言简意赅。
【没问题！】Luna爽快得惊人。
【家里画廊最近忙疯了，我实在分身乏术。】
【没怎么看校园里的消息，只听朋友提过一句论坛有个代写很靠谱。就你了！】
她甚至没问价格，首接转了一笔不小的数目过来。
苏钰看着通讯器上跳出的转账数字，眉梢微挑。
这学姐，要么是真忙到脚不沾地，要么就是真不差钱，或者两者兼有。
她没废话，收了定金。
当晚，宿舍房间的灯亮到深夜。她对着Luna的手写笔记，在草稿纸上反复练习。
首到笔下的字迹几乎能以假乱真。
然后，她开始解题。
过程详尽，思路清晰，关键步骤的推导用红笔清晰标注。
完全符合一个优秀竞赛生的水准。
却又巧妙地融入了Luna笔记里那种特有的、带着点个人风格的表述习惯。
第二天一早，扫描好的、字迹完美的作业文档准时发到了Luna的加密邮箱。
【！！！神了！这字我自己都分不出来！解题思路绝了！大神！以后我的作业都归你了！价格翻倍！】
Luna的回复充满了惊叹和狂喜，尾款和新的“长期合作”意向随之而来。
这笔交易，像打开了一道无形的闸门。
Luna在她们那个顶级富二代的小圈子里随口提了一句“找了个超神的代笔”，效果立竿见影。
订单像雪花一样飘向苏钰那个不起眼的匿名ID。
客户群体精准锁定：有钱，懒，对成绩有点要求但不想自己动手，最重要的是——
对校园底层那些“苏家私生子打人”之类的八卦漠不关心，或者根本不屑于了解。
价格也水涨船高。
一道竞赛级大题三位数起步，一份完整的实验报告或论文轻松上千。
苏钰来者不拒，但卡得很死：理科优先，文科视难度；保证质量，绝不拖稿。
交易全程加密匿名，现金或指定不记名账户支付。
她的时间被压缩到了极致。
上课时高效吸收知识，课间和自习课见缝插针地处理订单。
晚上回到宿舍更是伏案疾书。
宽大的校服下，手腕因为长时间书写而微微发酸，眼底也染上了淡淡的青影。
但她眼神里的光，却越来越沉静锐利。
积蓄的数字在加密账户里稳定地增长着。
这天放学，苏钰没有首接回宿舍。
她压低了帽檐，像一滴水融入放学的人流，然后悄无声息地偏离了主路。
她换乘了两次公共交通，穿过大半个城市。
走进一个老旧的、充斥着电子产品维修店和二手零件摊的数码城。
空气里弥漫着焊锡和灰尘的味道。
她在迷宫般的摊位间穿行，目光冷静地扫过那些堆满各种电子元件的柜台。
最终，在一个不起眼的、灯光昏暗的角落摊位前停下。
摊主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正埋头焊着一块电路板，头也没抬。
苏钰没说话，只是用手指在柜台的玻璃上，轻轻点了点几个特定的型号编码。
——那是她在暗网上反复比对筛选出来的。
摊主手上的动作顿住，抬眼，浑浊的目光在苏钰帽檐下的脸上扫了一圈，带着审视。
几秒钟后，他放下烙铁，弯腰从柜台最底下摸出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比U盘稍大一点的黑色小盒子，推了过来。
同时推过来的，还有一张写着价格的纸条，数字不菲。
苏钰没还价。
她从书包内袋里摸出几卷用橡皮筋扎好的现金，数出相应的数目，放在柜台上。
拿起那个冰冷的黑色小盒子和配套的微型接收器，转身就走，没有丝毫停留。
微型高清摄像头。
超长待机，远程操控，云端加密存储。
走出数码城，傍晚的风带着凉意。
苏钰将那个小小的盒子紧紧攥在手心。
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掌心，却带来一种奇异的踏实感。
脱离苏家，不是光靠拳头和忍耐就能做到的。
她需要武器，需要筹码。
苏恒的书房，何青的茶室，苏珩常待的影音室……
那些地方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秘密？商业上的违规？何青转移的财产？甚至……
可能与原身母亲张玉当年有关的蛛丝马迹。
原身的记忆碎片里有零星的、模糊的恐惧和屈辱画面。
何青尖利的咒骂，提到“那个贱人”、“妄想进门的脏东西”。
苏恒冷漠地呵斥“闭嘴，别提那个名字”。
苏珩小时候恶意的嘲笑“你妈是服务生，爬床的”……
这些碎片拼凑不出真相，但足够让她锁定方向。
这个小小的摄像头，就是她撬开苏家铁幕的第一根杠杆。
证据，永远是最有力的武器。
夜色深沉。
苏钰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回到双人宿舍。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小小的壁灯，光线昏暗。
预想中的寂静没有出现。
“咳…咳咳……咳咳咳……”
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却又顽固地从沙发方向传来。
那声音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带着一种令人揪心的沙哑和窒息感。
苏钰的脚步在玄关处顿住。
她抬眼看去。
顾引鹤整个人深陷在宽大的沙发里，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单薄脆弱。
他蜷缩着，银白色的长发凌乱地铺散在深色靠垫上。
一只手死死抵着胸口，另一只手攥着沙发边缘。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可怕的青白色。
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让他单薄的肩膀痛苦地弓起、颤抖，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
额头和脖颈上全是细密的冷汗。
他看起来比下午在实验室门口时，糟糕十倍。
下午的烟雾刺激，终究还是引发了更严重的后果。他的肺部旧疾，显然被狠狠触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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