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冰冷，每一步都像踩在苏晚紧绷的神经上。那声音越来越近，目标明确地朝着档案室门口而来！
苏晚紧贴在门后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灰尘的气息呛得她喉咙发痒，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行把咳嗽的冲动压下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咚咚咚的声音大得她怀疑外面的人都能听见。腰侧的伤疤在这种极度的紧张下也隐隐作痛起来，像一条苏醒的毒蛇在皮下蠕动。
光线从推开的门缝里泻入，在地面投下一道斜长的光带，刚好停在苏晚脚尖前半寸的地方。只要外面的人再往里走一步，或者目光稍稍往里偏移一点，她就会无所遁形！
来人停在了门口。
苏晚屏住呼吸，几乎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淡淡的、冷冽的香水味混杂着消毒水的气息飘了进来。是艾米丽·陈！那个机器人一样的助理！
艾米丽似乎并没有立刻进来的意思。她站在门口，像是在打量这间布满灰尘的废弃档案室。几秒钟的沉默，对苏晚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
“科尔先生让我来找一份三年前的亚太区旧合同。”艾米丽冰冷刻板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空气解释。她的声音不高，但在这极度安静的空间里异常清晰。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科尔？他怎么会突然要三年前的旧合同？是巧合？还是……他知道了什么？那张密码卡……监控？她进来时被发现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艾米丽似乎终于决定进来了。她抬脚，高跟鞋的鞋尖踏入了门内，踩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印子。
苏晚的心跳几乎要停止！她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手指下意识地抠进了粗糙的墙皮里。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艾米丽！艾米丽！” 走廊远处，突然传来杰森那带着点油腻腔调的呼喊，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死寂，“艾米丽，你在哪儿呢？科尔老大让你把诺瓦科技那家供应商的最新审计报告给他送去！急用！”
艾米丽·陈的脚步顿住了。她停在门口，那只踏入室内的脚收了回去。
苏晚甚至能想象出她脸上那副被打扰了工作的、惯常的不耐烦表情。
“知道了。”艾米丽冷冷地应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她似乎又朝档案室里扫了一眼，目光锐利如刀。苏晚感觉那目光仿佛穿透了门板的阴影，钉在自己身上。
但最终，艾米丽只是“啪”地一声，抬手按下了门边的开关。惨白的灯光瞬间熄灭，档案室重新陷入一片黑暗。接着，是门被重新关上的声音。
“咔哒。”
门锁落下的轻响传来。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是朝着走廊另一端远去，伴随着杰森絮絮叨叨的声音：“……那报告在哪儿来着？我明明记得放你桌上了……哎呀，科尔老大这急性子……”
声音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档案室里，死一样的寂静和黑暗重新降临。
苏晚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刚才那短短的几十秒，耗尽了她的全部力气。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冰冷的空气混合着浓重的灰尘涌入肺里，呛得她一阵猛咳，眼泪都咳出来了。她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太大声音。
黑暗中，只有她自己剧烈的心跳和喘息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缓过劲来，心脏还在不规律地狂跳。冷汗把内衫都湿透了，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冰冷刺骨。
杰森……那个油腻的“前辈”，竟然在无意中救了她？还是说，这也是某种巧合？
她不敢再想下去。这个地方太危险了。必须马上离开！
她摸索着墙壁，跌跌撞撞地走到门边，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片死寂。只有中央空调那永不停歇的低沉嗡鸣。
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转动门把手。门锁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在黑暗中格外刺耳。她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门被拉开一条缝隙。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远处应急指示牌发出的幽幽绿光。
苏晚像一道影子般迅速闪身而出，反手轻轻将门带上。她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又喘了几口气，才勉强稳住心神。她飞快地拍打着身上沾染的灰尘，又用手使劲抹了抹脸，试图抹去惊慌的痕迹。
口袋里那张硬邦邦的密码卡还在。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指尖冰凉。那个打不开的加密文件柜……还有那个需要钥匙的圆片……秘密就在眼前，却咫尺天涯。
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后怕涌上心头。太冒险了！简首是找死！
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和衣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点，然后快步朝着自己办公室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感觉背后像有双眼睛在盯着。
回到办公室，反手锁上门。冰冷的、熟悉的、被监控的环境，此刻竟让她感到一丝诡异的“安全”。至少，这里的一切都在明面上。
她瘫坐在椅子上，浑身脱力。拿起桌上那杯早己冷透的苦咖啡，也不管味道，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点虚假的镇定。
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距离和南美那个“项目协调人”圣地亚哥·洛佩斯的视频会议，只有不到十分钟了。
她必须立刻调整状态。科尔那双鹰一样的眼睛，不会错过任何异常。
她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把档案室的惊魂一幕暂时压下去。打开会议资料，强迫自己再次去熟悉那张一脸横肉的照片和那些赤裸裸的、沾着血的背景描述。恶心感再次翻涌上来，但这次，她死死压住了。
十点整。
电脑屏幕上跳出视频会议邀请。苏晚点击接受。
画面亮起，分成了两格。左边是28楼小会议室（B）的场景，科尔己经端坐在主位，西装笔挺，脸上挂着那副温和疏离的标准笑容。艾米丽·陈坐在他侧后方，面前放着笔记本电脑，面无表情，像一尊精致的雕像。
右边画面里，背景是一间装修浮夸的办公室，巨大的皮质老板椅，墙上挂着不知名的野兽头颅标本。圣地亚哥·洛佩斯那张横肉堆积的脸出现在屏幕中央。他穿着花里胡哨的丝绸衬衫，领口敞开，露出粗壮的金链子。眼神凶狠，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狂妄和审视。
“早上好，科尔先生。”洛佩斯咧开嘴，露出一口被雪茄熏黄的牙齿，口音浓重的英语带着南美特有的卷舌音，“这位美丽的女士是？”他的目光毫不客气地落在苏晚身上，带着赤裸裸的打量和一丝轻佻。
“这位是薇拉·索恩女士，我们新任的特殊项目分析总监。她将负责本次会议的记录。”科尔的声音平稳无波，像在介绍一件物品。
“哇哦！美女总监！荆棘资本真是……人才济济啊！”洛佩斯夸张地吹了声口哨，眼神更加肆无忌惮地在苏晚脸上和身上扫视。
苏晚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垂下眼睑，掩饰住眼底的厌恶和冰冷，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洛佩斯先生。” 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好了，洛佩斯先生，时间宝贵。”科尔适时地切入了正题，“关于‘红山’项目的进展，我们想听听你的最新情况。薇拉，做好记录。”
会议开始了。
洛佩斯的声音粗嘎而自信，唾沫横飞地吹嘘着他们在当地的“成就”：
* “……那个带头闹事的环保律师？哈！一场‘不幸’的车祸，现在还在ICU躺着呢！识相的都闭嘴了！”
* “……搞定几个部落头人？小意思！塞点钱，再‘展示’一下我们的实力（他做了个开枪的手势），他们就懂什么叫‘合作共赢’了！”
* “……至于‘山里的朋友’（指武装分子）？胃口是大了点，但好说话！只要钱到位，他们保证矿区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捣乱！……就是最近风声有点紧，他们老大想要点‘硬通货’（暗示武器）……这个成本嘛，科尔先生，你看……”
科尔全程听着，脸上那温和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只在关键点偶尔插话，问的也都是极其冷酷务实的问题：“当地官员的‘稳定费’是否包含在预算内？”“武装派系的‘合作意愿’是否能转化为具有法律效力的（哪怕是非法的）承诺？”“如果发生大规模冲突，人员撤离预案和保险覆盖是否到位？”
他的每一个问题，都精准地剥开“红山计划”华丽外衣下的血腥和肮脏，却又显得那么理所当然。苏晚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记录着这些令人作呕的对话。每一个单词敲下去，都像在往她心上刻下一道冰冷的印记。
会议接近尾声，洛佩斯又提到了一个细节：“……对了，科尔先生，我们清理矿口旧营地的时候，挖出些有意思的老东西。一些勘探日志，还有几份发霉的旧合同……好像是二十年前一个叫什么‘顾’的亚洲公司留下的破烂玩意儿。没什么价值，都烧了取暖了，哈哈！”
顾？！
苏晚敲击键盘的手指猛地一顿！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
顾！顾泽宇的父亲！那份她在档案室柜子顶上看到过的、泛黄的转让协议！
洛佩斯……烧了？！
科尔脸上那万年不变的笑容似乎也凝滞了零点一秒。他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了苏晚一眼，随即又恢复正常，语气平淡地说：“处理干净就好。历史遗留问题，不必在意。”
苏晚强迫自己低下头，手指继续在键盘上敲打，记录下科尔这句轻飘飘的话。但她的指尖冰冷，微微颤抖。
历史遗留问题……不必在意……
顾家当年在红山的痕迹，就这样被洛佩斯付之一炬，被科尔轻描淡写地抹去！就像抹去一堆垃圾！
会议终于结束了。屏幕暗了下去。
小会议室里，科尔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目光落在苏晚身上：“记录整理好，下午发我。重点提炼要清晰，尤其是成本核算和安全承诺部分。”他顿了顿，像是随口一提，“对了，薇拉，刚才会议后半段，你的脸色不太好。身体不舒服？”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他果然注意到了！
她抬起头，迎上科尔审视的目光，脸上挤出一丝疲惫的苦笑：“抱歉，科尔先生。可能昨晚没休息好，加上时差……还有，”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职业化的困扰，“那位洛佩斯先生的气场……确实有点强。”
科尔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几秒钟后，他脸上重新浮起那温和的笑容：“理解。南美那边的风格是比较……粗犷。习惯就好。下午诺瓦科技的报告，别耽误了。”
“明白。”苏晚应道。
科尔没再说什么，带着艾米丽离开了小会议室。
苏晚一个人留在冰冷的会议室里。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席卷了她。洛佩斯的狂妄与血腥，科尔的冷酷与算计，顾家痕迹被轻易抹去的现实……还有档案室里那惊魂的几分钟。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太阳穴。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份被烧掉的旧合同……真的没有备份吗？荆棘资本这种地方，会不留任何痕迹？
一个念头像野草一样在她心里疯长。她猛地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那个废弃档案室！那个打不开的加密文件柜！那把钥匙柄上刻着「C」的小黄铜钥匙！
那里，会不会藏着被洛佩斯烧掉的“历史”？
腰间的伤疤又开始隐隐作痛，像在无声地提醒着她付出的代价和背负的仇恨。
她摸了摸口袋深处，那把小小的、冰凉的黄铜钥匙，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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