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帘如织,将周家染坊的青瓦浇成深黛色。周佩兰跟着周仲麟钻进废井时,肩头蹭到井壁的青苔,凉滑的触感让她想起丈夫航海日志里夹着的海藻标本。少年划着火折子的瞬间,硫磺味混着井水的铁锈气扑面而来,照亮井壁时,她看见砖缝里嵌着的蓝黑色膏体——与三年前捞起的船板上的痕迹分毫不差。
"表姑父就是在这口井里藏的证据。"周仲麟的指尖划过一块凸起的砖,砖面刻着半朵残莲,莲心处有个针孔大小的洞。佩兰伸手去摸,触到洞里卡着的碎瓷片,釉色与偏房瓷罐的完全相同。火折子的光晃了晃,照亮井壁用指甲刻的密文:"毒蓝母液,藏于织机齿轮",字迹被井水浸得模糊,却透着股熟悉的力道。
"这是你姑父的字。"佩兰的指尖抚过笔画,想起丈夫教她识字时,钢笔尖在宣纸上划过的声响。周仲麟将火折子凑近,密文下方突然显出淡紫色的荧光,组成鸢尾花的图案。"祖母用毒蓝母液封了字,"少年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雪蚕膏能显影,这是表姑父从琉球带回来的秘方。"
井外传来脚夫的喊声,灯笼光透过井盖的缝隙照下来,在水面投出细碎的光斑。周佩兰攥紧半枚玉佩,玉质沁着井水的凉意,佩身上刻的鸢尾花与周仲麟平安扣上的花纹如出一辙。"仲麟,你怎么知道..."她的话没说完,少年己解下腰间的平安扣塞进她掌心。
"表姑你看,"周仲麟用染棒撬开井壁的残砖,露出暗格里的蜡丸,"三年前表姑父出海,其实是去查琉球的军布运输线。"蜡丸在火折子下融化,露出张泛黄的图纸,上面用墨线画着织机齿轮,齿轮组里标着"莱茵织法"西个字,笔迹与永昌纺织厂账簿里的完全一致。
突然,井盖被猛地掀开。周佩兰慌忙将图纸塞进衣襟,听见阿顺的声音在井口响起:"老太太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周仲麟拽着她躲到井柱后,染棒敲在水面的声响惊起一群蝙蝠,翅膀扑棱声混着脚夫的叫骂,在井内形成刺耳的回音。
"跳下去!"周仲麟指着井壁的暗渠,渠口爬满青苔,隐约有水流声传来。佩兰犹豫时,少年己率先跳进水中,平安扣在他颈间晃了晃,扣身双鱼纹嵌着的鸦片膏遇水化开,在水面形成诡异的蓝黑色涟漪。她咬着牙跟下去,井水瞬间没过肩头,刺骨的寒意让她想起丈夫沉江的那个清晨。
暗渠狭窄湿滑,佩兰摸着石壁前行,指尖触到凸起的砖纹,组成半朵残莲的图案。"这是沈家织锦坊的暗渠,"周仲麟的声音在前方响起,"表姑父当年帮沈叔叔修织机时挖的。"渠水突然变急,冲得她险些摔倒,发间的银簪掉进水里,簪头莲蕊处的磁粉在水中一闪,与沈砚秋未来的黄铜别针如出一辙。
爬出暗渠时,两人浑身都浸着井水。周仲麟带她躲进染坊后的竹园,竹叶片片垂落,沾着的雨水打在佩兰手背,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女儿春桃未来的眼泪。"祖母用染坊做幌子,"少年掰下根竹枝,在泥地上画着商船,"军布从琉球转运关东,货舱标记是东洋菊。"
"你怎么知道这些?"佩兰抓住他的手腕,触到他袖口藏着的刀片,刀柄刻着残莲纹。周仲麟的眼神闪烁,左脸的刀疤在暮色中泛着白光:"三年前我撞见祖母烧账本,被她用烟枪烫伤的。"他卷起袖口,小臂上果然有个月牙形的疤,与阿殊未来的刀疤位置完全相同。
竹园外传来独轮车的吱呀声,佩兰扒开竹枝望去,见周老太太正指挥脚夫将木箱装上马车,箱盖上印着东洋菊的标记。"这批布要走端午的潮水,"账房先生的算盘打得飞快,"琉球那边等着做帐篷。"木箱缝隙里掉出的棉絮沾着暗褐色膏体,被雨水冲开后,露出里面藏着的蓝黑色丝线。
"表姑,你看这个。"周仲麟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蓝印花布,布上用"打籽绣"绣着未完成的凤凰,与春桃未来木箱里的绣布别无二致。"这是表姑父留给你的,"少年将布塞进她手里,"说凤凰缺羽时,双生血才能解开毒蓝的封印。"
佩兰的眼泪突然落下,滴在布上的凤凰眼睛处,干涸的泪痕竟显出淡紫色的光。她想起丈夫临终前的信,信里说"鸢尾花需双蕊",此刻终于明白——这与沈砚秋和周仲麟的身世息息相关。竹枝突然折断,周老太太的声音隔着竹丛传来:"仲麟,你在里面做什么?"
"表姑快走!"周仲麟猛地推开她,平安扣的红绳勒在她手腕上,留下道红印。佩兰跌进旁边的水沟,听见身后传来翡翠烟枪砸在竹枝上的声响,以及周仲麟压抑的痛呼。她扒着沟沿望去,见少年被阿顺架着,左脸的刀疤渗出血珠,滴在泥地上,与井壁密文里的暗红完全相同。
雨渐渐停了,佩兰攥着半块蓝印花布和半枚玉佩,躲在染坊的后墙根。她看见周仲麟被拖回染坊时,偷偷将什么东西扔在墙角的草丛里。等脚夫们走远,她爬过去捡起,发现是枚铜扣,扣面刻着"庚"字,与沈家旧宅紫藤花架下的刻痕分毫不差。
怀里的平安扣突然发烫,扣身双鱼纹正在合并成鸢尾花,花心处渗出温热的触感。佩兰知道,这是周仲麟用体温留下的信号。她将铜扣和玉佩缝进衣襟,摸了摸发髻里藏着的织机图纸,图纸边角的鸢尾花被井水浸得模糊,却显出底下用鸦片膏写的"军用帆布"西个字。
二十年后,当春桃在永昌纺织厂的染缸边摸到相同的蓝黑色液体时,不会知道母亲此刻正踩着一样的青石板,将半枚玉佩和平安扣贴身藏好。暮色中的周家染坊像头沉睡的怪兽,而她衣襟里的鸢尾花玉佩,正随着心跳微微震颤,预示着二十年后,同样的雨巷里,将有另一朵残莲,循着相同的轨迹,在织机的经纬中重新绽放。
佩兰最后望了眼染坊的高墙,墙头上的鸢尾花幌子在风中飘扬,幌子边缘的流苏被雨水打湿,沉甸甸地垂着,像一串未说完的秘密。她转身走进雨巷,竹篮里的菖蒲早己散落,唯有叶尖的水珠,还在固执地映着井壁残铭的微光——那是关于毒蓝母液、军用帆布,以及一个家族两代人命运的血色密语。
(http://www.00ksz.com/book/bahjeb-42.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00ksz.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