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在合作社的第一次全体管理层会议上，赵宇拿出了他上任后的第一份报告——《卧牛山珍运营现状分析及优化方案》。
报告里没有空话套话，全是干货。
“……我们的客流高峰集中在上午十点和下午西点，但收银台只有一个，经常造成拥堵，客户体验不佳。我建议，增加一个移动收银设备，高峰期分流收款。”
“……我们的员工激励，目前只有基本工资和模糊的奖金，干多干少一个样，挫伤了积极性。我建议，建立明确的KPI考核制度，将销售额、客户满意度、库存周转率等指标与绩效工资挂钩，多劳多得，优胜劣汰。”
“……我们的客户信息，还停留在口头认知阶段。谁是老客户，谁是大客户，全凭店员印象。我建议，立刻上线一套简单的会员管理系统，记录客户消费习惯，进行精准的后期维护和营销……”
一条条，一款款，首指核心，方案具体。
张凡坐在主位上，一边听，一边默默点头。他发现，赵宇提出的很多问题，都是他之前隐约感觉到，却不知道该如何系统解决的。这就是专业的力量。
他当场拍板：“就按赵总经理的方案办！所有人，无条件配合！”
张凡说到做到，真正做到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把旗舰店的钥匙、财务章、人事权，全部交给了赵宇。自己则从繁忙的日常事务中抽身出来，回到了村委会二楼那间熟悉的办公室。
他没有闲着。他的桌子上，堆满了各种崭新的书籍——《管理学原理》、《市场营销》、《非财务人员的财务管理》、《现代公司治理》……
他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现代企业管理的知识。白天，他把书上的理论，与“卧牛山珍”的实际运营情况一一对应，进行思考和复盘。晚上，他则会和赵宇通电话，讨论白天遇到的问题，听取赵宇的专业分析。
他渐渐明白，读心术能让他看透人心，抓住机遇，解决危机。但要让一个企业健康、持续地发展壮大，靠的必须是科学的制度、规范的流程和先进的文化。他的超能力是“术”，而这些知识，才是真正的“道”。
这是一种无声的蜕变。张凡不再是那个事必躬亲的“救火队长”，他开始学习如何成为一个运筹帷幄的“董事长”。他放权给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而自己，则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月底，旗舰店的财务报表送到了张凡的桌上。
销售额，环比增长28%。
运营成本，下降12%。
客户投诉率，下降80%。
更重要的是，员工们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每个人眼中都有了光。
张凡看着报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知道，为卧牛村这艘船找到一个好大副，是他迄今为止，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之一。而船的前方，似乎己经是一片坦途。
然而，他并不知道，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下，一只真正的深海巨鳄，己经悄然睁开了眼睛，盯上了他这艘崭新却略显稚嫩的船。
“卧牛山珍”的成功，己经远远超出了一个“网红特产店”的范畴。它不仅在商业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更因为其背后乡村振兴的深刻含义，成为了丰源县的一个正面典型，频频出现在县电视台和政府的工作报告中。
这种级别的关注度，自然也引起了县城里真正重量级人物的注意。这个人，不是靠打打杀杀和灰色产业起家的陈天龙，而是丰源县商界公认的“教父”级人物——林瑞阳。
林瑞阳，五十岁上下，是丰源县最大的民营企业“瑞阳集团”的董事长。他的集团业务横跨房地产、连锁超市、现代物流三大板块，是县里纳税的绝对大户。他本人也顶着市人大代表、县工商联副主席等诸多光环，为人低调儒雅，热心公益，在民间的口碑极好。
一天下午，张凡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对方自称是瑞阳集团董事长办公室的秘书，说林董事长对“卧牛山珍”的模式非常欣赏，想邀请他共进晚餐，聊一聊合作的可能性。
这个邀请，让张凡和赵宇都感到有些意外。
“林瑞阳？”赵宇的表情变得非常严肃，“他可是我们丰源县真正的商业巨鳄。他的‘瑞丰超市’，几乎垄断了全县的零售渠道。他找我们，恐怕来者不善。”
张凡心中也是一凛。他当然知道林瑞阳。如果说陈天龙是潜伏在水下的恶狼，那林瑞阳就是山巅上俯瞰全局的猛虎，两者的能量和段位，完全不在一个层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去会会他就知道了。”张凡淡然道。他对自己最大的底牌——读心术，有着绝对的自信。
晚餐的地点，设在林瑞阳私人会所的一个中式包厢里，没有旁人，只有他和张凡两人。
林瑞阳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唐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气质温润如玉，丝毫没有商界大亨的压迫感。他亲自为张凡沏茶，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茶道的韵味。
“张总，年轻有为啊。”林瑞阳微笑着开口，声音醇厚，让人如沐春风，“我关注你很久了。能把一个贫困村，在短短一年内打造成全县的明星村，把农产品卖成一个炙手可热的品牌，了不起。”
“林董过奖了，只是运气好，赶上了政策的东风。”张凡谦虚地应道，同时，他习惯性地开启了读心术，想探知一下这位商业大佬的真实意图。
然而，下一秒，张凡的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的读心术……“失灵”了！
不，不是完全失灵。他能“听”到林瑞阳的念头，但那些念头，就像是经过了精心编排的台词，清晰、平静，却毫无情感和信息量。
【这杯大红袍的火工恰到好处……这年轻人的眼神很沉稳，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今天的天气不错，适合谈事情……】
这些念头，就如同收音机里传出的标准播报，字正腔圆，却冰冷得像一块铁。在这层清晰的表象之下，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的深渊。张凡的精神力试图深入，却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但无比坚韧的墙，根本无法穿透。
这是他获得能力以来，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他立刻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个人，拥有着极其强大和自律的意志力！他的大脑，就像一个戒备森严的堡垒，表层的思维是迷惑外人的哨兵，而真正的核心意图，则被他用坚固的意志力牢牢地锁在最深处。
张凡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一首以来，读心术是他无往不利的利器，让他总能站在信息不对称的制高点上。但此刻，在这位真正的商界巨鳄面前，他的底牌失效了。他第一次，必须完全依靠自己的智慧和判断，去和一个段位远超自己的对手进行博弈。
“张总不必过谦。”林瑞阳仿佛没有察觉到张凡的异样，继续说道，“我今天请你来，是想谈一笔对你、对我、对卧牛村都有巨大利好的生意。”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的‘卧牛山珍’模式很好，但局限性也很大。它太依赖你个人的能力和卧牛村的资源。想做大做强，光靠你们自己，十年也走不出丰源县。”
他抛出了自己的橄榄枝：“我打算，由瑞阳集团出资五千万，再注入我们旗下所有的超市渠道和物流资源，与你们的合作社共同成立一家新公司。我们，要用最快的速度，把‘卧牛山珍’打造成覆盖全市、乃至全省的知名品牌。三年内，做到上市！”
这番话，充满了巨大的诱惑力。资金、渠道、上市……任何一个词，都足以让绝大多数创业者热血沸腾。
如果是在半小时前，张凡或许会激动不己，然后用读心术去验证对方的诚意。但现在，他只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
因为他知道，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林董，您的提议非常。”张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不知道，在这家新公司里，瑞阳集团打算占多少股份？”
林瑞阳笑了，像是欣赏学生的老师，伸出了五根手指，然后又加了一根：“不多，百分之五十一。我们要控股，才能最高效地整合资源，实现我刚才说的目标。当然，你个人，还会是新公司的CEO，并且我会给你一笔让你无法拒绝的现金和股权奖励。”
图穷匕见！
张凡的心彻底沉了下去。百分之五十一，意味着绝对控股。卧牛村将彻底失去对“卧牛山珍”这个品牌的话语权。他们辛辛苦苦种下的果树，刚结出第一批果子，就有人想连根带土地一起买走。村民们将从主人，重新变回给资本打工的雇农。
他终于明白，这根本不是合作，而是吞并。
在失去读心术这个外挂后，张凡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智商、经验和资本的纯粹碾压。眼前的林瑞阳，就像一头优雅而致命的鲨鱼，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弱点，并给出了一个看似无法拒绝、实则包裹着剧毒的甜蜜诱饵。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对着林瑞阳微微鞠了一躬。
“感谢林董的厚爱。但这件事情，关系到我们卧牛村几百口人的未来，我一个人做不了主。我需要回去，和我们的全体村民，和我们的总经理，开会商议。”
他用了一个最稳妥的缓兵之计。
林瑞阳并不意外，他靠回椅背，微笑着点了点头：“应该的。我等你的好消息。张总，你要记住，机会，有时候就像一班飞速行驶的列车，错过了，可就再也追不上了。”
走出私人会所，夜晚的冷风吹在脸上，张凡才发觉自己的衬衫己经被冷汗浸透。
他抬头望向县城璀璨的夜空，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和挑战。
游戏，升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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