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厦天台。
风卷着报纸碎屑打旋，然后擦着甄志钊的头皮掠过。
他缩着脖子，抱紧胸前的公文包，还得分神注意脚下纵横的各种管道。
当他终于找到背对自己，凭栏远眺，逼格满满的叶念祖时，忍不住问道：
“叶先生，为什么一定要约在天台谈？下面茶餐厅不行吗？再不然，去马会边喝茶边聊也好啊。”
叶念祖转过身，墨镜下的嘴咧开八颗牙齿：
“这里好啊！古今中外，但凡谈点阴私秘事，譬如警察的卧底，廉署的监听，谁还不是上天台？”
“呵呵，是吧？这个……我不熟。”
甄志钊敷衍地干笑两声。
“对了，你生日几时？”
叶念祖突然问。
“啊？”
甄志钊一愣，“十......十月初七。”
“好，到时送你一只表。”
“呃……那就先多谢了......”
甄志钊接不上梗，令叶念祖失去了继续调侃的兴趣。
“言归正传，那件事现在进行得怎么样？”
他一问到这个，甄志钊就瞬间恢复了精神气。
他翻开账本汇报道：
“过去一个月，按你吩咐，用那200个阿婆账户在12块到12.5之间慢慢吸货。”
他指着密密麻麻的记录，“总共扫了85万股，占九龙仓总股本约1.7％。但是......”
他推了推眼镜：
“截至昨天，九龙仓每日成交都不足20万股，依然惨淡。单单是我们，就己经占了西成成交量，再这样下去，我怕会打草惊蛇。”
叶念祖没接话，反而问道：
“怡和现在持股多少？”
“据我查证，约莫20％。”
甄志钊斟酌了一下，“但这个数字……我觉得有些古怪——”
他翻开笔记本，露出手绘的股权结构图：
“怡和系通过三家离岸公司持股，真正登记在册的只有12％。剩下8％系通过汇丰、渣打的‘代持账户’控制。”
见叶念祖挑起眉头，甄志钊解释道：
“这个叫‘英资互保’——怡和、太古、汇丰那帮鬼佬，表面上各做各生意，实则股权盘根错节。”
他用指头戳着图纸，“比如汇丰持怡和债券，怡和又买渣打优先股，渣打再给汇丰做贷款担保......”
（注：历史上英资财团通过交叉持股、债券互持形成利益共同体，华资难以渗透。1984年《中英联合声明》前，汇丰系控制港股西成市值。）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叶念祖皱眉。
“可以这么说。”
甄志钊点点头，“简单讲，怡和虽然只持20％，但只要汇丰肯借钱，他随时可以变出30％、40％！
去年新鸿基有意，想买九龙仓5％，第二天就被银行团联手打残——汇丰突然收紧房贷，新鸿基股价一天之内跌了两成！”
叶念祖瞳孔微缩。
后世他只记得包与刚最后的“天价收购”，却从不知晓，其实背后是跟整个英资财团的殊死搏斗……
“那负债呢？”
“这就更精彩！”
甄志钊翻出一份剪报，“怡和去年豪赌地产，向汇丰借了三个亿买中环地皮。
谁料楼市暴跌，现在己经抵押了21％的股权给银行。”
他鬼祟地压低声音：
“我在怡和有个线人，她说公司每月利息都要还300万，现金流都快给压断了！”
（注：1977年香港地产泡沫破裂，怡和负债率超70％，被迫质押核心资产。）
叶念祖突然笑出声：
“这样说来，怡和同银行现在完全就是投鼠忌器——怡和怕银行收楼，银行又怕怡和破产？”
“叶先生明鉴！”
甄志钊拍马屁的功夫也不差。
叶念祖眯起眼，从高处望向维港——阳光下，九龙仓的码头货轮如玩具般渺小……
“你看——”
他指着面前的海景，“尖沙咀海运大厦、九龙货仓，随便拆一块起楼，都值几十亿。”
说着，讥笑道，“怡和只把它当仓库用，系暴殄天物。我跟你打赌——这里，就会成为未来五十年的金矿！”
甄志钊醍醐灌顶——
难怪他那么笃定，一定会有人大笔收购九龙仓！
“继续买。”
叶念祖语气坚定，“我再转500万给你，记住——”
“放心，单日不过0.5％，阿婆账户轮住用嘛！”
甄志钊学着他的腔调。
两人相视一笑，天台的风突然变得温柔起来。
……
旺角西洋菜街。
“乐声音像”的门口像是刚遭过台风似的，广告灯箱里的霓虹灯管坏了两截。
刘文文看着有些生气，因为这把她的偶像——许冠杰的脸映照得白一块黑一块。
可当她看到偶像新出的专辑时，自己的脸倒是成了红一块绿一块——
太贵了！
宝丽金正版，标价竟然要三十八块！
要知道，她做个初级文员，月薪也就一千出头而己。
“靓女，看中哪一只？”
老板突然从柜台后面，像个背后灵一样闪出来，把她吓了一跳。
他见刘文文盯着自己右边的熊猫眼，哂笑两声：
“撞得……自己撞的……”
刘文文红着脸指指那张专辑：
“可以便宜点不？”
“便宜不了哦，这种正版带，一张我也才赚个一毛几分，再便宜就得倒贴了。”
老板先是诉了一轮苦，突然压低嗓门，“这样吧，看在跟你有缘的份上，给你推荐样好东西——”
他鬼祟地扫视街面，从柜台下摸出个磁带：
“这个，和正版九成似，只卖——15块！”
彩印封面上，许冠杰穿红色机车夹克比耶，烫金歌名亮得晃眼。
刘文文嫌弃地撇撇嘴：
“老翻也要卖十五？！上次买过一盘，还是什么台岛版，播到一半就成了唐老鸭！”
“NO，NO，NO！今次的完全不同！”
黄德标急吼吼拆开包装，塞进收音机里。
当《浪子心声》的前奏响起时，刘文文瞪大眼——
吉他泛音清得像维港晨雾，许冠杰唱“难分真与假”时，连换气的沙哑感都一模一样！
她一把抓过来，一看——
内页是三折歌词纸，印着简体繁体对照，每首歌甚至还附上创作故事。
翻到《半斤八两》时，居然还印着许冠杰亲笔签名影印件！
“我要了！”
刘文文豪爽地拍出15蚊，但凡犹豫一秒，都觉得是对偶像的亵渎。
“下次再来呵！”
老板欢天喜地地送走同样欢天喜地的客人，忽然感到右边的熊猫眼就不痛了。
“丢！早知道这么好卖，那天就一口答应和盛那帮扑街了，还能省了一顿打……”
懊悔归懊悔，他还是很诚实地拿起了电话：
“喂，阿强哥啊？是我啊，乐声的小周啊。上次那磁带，我还要加订一百盒。不是一共一百盒，是每款各一百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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