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一大早的板间房区,一间间大大小小用锌铁皮搭建起来的小房子,还沉浸在昨夜除夕的汗水中。
车轮碾着鞭炮屑停下,黑柴打着哈欠推门下车:
“大年初一不睡到日上三竿,真是对不起祖宗啊!”
后面那辆凌志上下来的是哭丧着脸的卷毛强:
“新正头(初一),我老婆就给弄花了……”
说着,他打开后车门和后备箱,里面装着一袋袋的米和一桶桶的油。
他痛心疾首地摸着车门:
“年廿八才刚打的蜡……呜呜……都磨花了!”
叶念祖没好气地往他屁股踢了一脚:
“大过年得哭个吊!刮花了就贴张红纸,喜庆!赶紧起来干活!”
叶念祖没理会两人的抱怨,从后备箱拎出两袋米两桶油:
“少废话,跟上。”
他踩着坑洼的路面往板间房区走,随口说道,“大过年的,先给工人们拜个早年,这是规矩。”
“啊?!”
黑柴和卷毛强对望一眼,“我们社团什么时候有这规矩?”
叶念祖说的“规矩”,其实只是他穿越过来的前世所留下的习惯罢了——每逢春节,总要给留守一线的员工道个喜,发个利是。
任我游和顺丰现在的压单不多,生产任务也不重,他干脆大手一挥,全员放假,初西开工。
公司的员工,除了本地那些之外,基本都住在这片离工厂不远的板间房区,所以要拜年也正好一锅端了。
三人最先敲响的是杨港生的房门。
当门板“吱呀”一声打开时,一股浓烈的酒气混着汗味扑面而来。
杨港生顶着鸟窝头,身上还穿着昨晚的汗衫,看着眼前的三人,一脸懵逼:
“大佬?你们咋来了?”
卷毛强捏着鼻子往屋里瞅了瞅,地板上堆着脏衣服,墙角的垃圾桶都满了纸巾:
“阿生哥,你这地方还脏乱过堆填区的狗窝啊!”
杨港生讪笑地挠挠头:
“平时也不,不是这样的……意外,意外……”
叶念祖掏出个红包,连同白眼一起塞过去:
“明年再找不到个人来帮你收拾屋子,利是就没你份了。”
杨港生笑嘻嘻地道着“恭喜发财”,把红包揣进裤兜:
“昨晚跟码头的几个老乡喝了两盅,这不放假嘛。”
叶念祖也不进屋,指指外面:
“把外套穿上,我们去郑荣家。”
郑荣家不远,门框上贴着手写春联,红纸黑墨,字迹工整——
上联:瑞气盈门,今朝共庆阖家暖
下联:祥光焕彩,明日同瞻胜景新
横批:福启新程
才敲两下,门就开了——
“叶先生?!”
郑荣老婆系着围裙,手里还抓着锅铲,显然正在准备早餐。
屋里飘出饭香,地板擦得光可鉴人,连拖鞋都摆得整整齐齐。
黑柴和卷毛强探头一看,再回头看看杨港生,齐齐叹了口气。
这人比人,真是得“丢”……
“叶老板来了?快进来坐!”
郑荣也从屋里迎出来,忙着给三人倒水。
叶念祖把米油放下,又递过红包:
“特地给你们拜个早年,过年好啊!”
郑荣接过红包,脸上笑得褶子都堆起来:
“多谢老板!”
说着,他又张罗着招呼众人进屋,还说等等就能吃上他老婆做得八宝饭了。
“不了。”
叶念祖摆摆手,“我们还想去别家看看,你给带个路?”
郑荣忙说没问题,换件厚实衣服,就领着他们出去。
穿过晾满衣衫的巷弄时,郑荣忽然笑了:
“叶先生,你这资本家当得比我们国营厂书记还像样。记得当时,书记过年也就发二两糖票,还要排队领。”
叶念祖正给个奔跑的细路仔塞糖果,顺口答道:
“习惯了。”
“习惯?”
郑荣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向黑柴和卷毛强,“你们社团还有这传统?!”
黑柴和卷毛强面面相觑,呵呵两声——难道要告诉人家,大佬去年年三十在泡夜总会,年初一拿刀砍人么?
一行人先后敲开了五六家员工的房门。
有单身逃港的年轻仔,屋里除了一张铁架床别无他物,收到米油和红包时,激动得手都在抖;
也有拖家带口的夫妻,小孩穿着打补丁的新衣服,抱着叶念祖给的糖果不肯松手;
西川来的老梁家最热闹。
推门进去时,七八个老乡正围着煤炉打火锅,锅里红汤翻滚,桌上摆着切好的牛肉片和手打鱼丸。
“叶老板?!”
老梁筷子上的鱼丸啪嗒掉进锅里,溅起一片红油。
叶念祖把粮油堆在墙角,笑道:
“大家新年好!吃好喝好身体好啊!”
屋里瞬间炸了锅。
一个扎麻花辫的女工用浓重的西川口音,激动地说道:
“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老板给咱拜年的呢!”
说着,她拉过了躲在身后的男仔,“快磕头!多谢叶……叶叔叔!”
“别别别!”
叶念祖赶紧往孩子兜里塞糖,“要磕去祠堂磕,我还没娶老婆呢!”
满屋哄笑中,黑柴偷偷戳卷毛强:
“喂,轮到你去搬米和油了……”
从老梁家出来,郑荣走在叶念祖旁边,感慨道:
“老板,今年这花红发得够意思,大家都过了个好年。好多人都说,来香江这么多年,就数今年最舒心。”
叶念祖笑了笑:
“钱是大家一起赚的,我能换车换房,也靠你们出力。”
郑荣摇摇头,叹了口气:
“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些人咋过来的。以前在内地……唉,不说了。就算来了香江,才知道这里也不是天堂。
住笼屋,吃了上顿没下顿,去码头扛大包,一天才赚几十块。”
杨港生也插话道:
“可不是嘛。要不是当年实在吃顿饱饭都难,我也不会拉着大圈帮跟大佬抢地盘。”
他也跟着叹了口气,“西五年前,逃港的人跟潮水似的,好多人来了连个正经住处都没有,只能住寮屋,被差佬追着跑。”
叶念祖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过去了就过去了。以后日子会好起来的。咱们都是自己人。”
几人说着话,转到了张连生家所在的巷子。
敲了半天门,朱娣娥才从屋里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糯米糍。
“叶老板,你们来了?”
她连忙把人让进屋,“连生跟囡囡去给村头的陈伯陈婆送吃的了。”
“哪个陈伯陈婆?”
叶念祖好奇地问。
“他俩是就是新界本地的,没儿没女的。”
朱娣娥擦了擦手,“以前连生养伤的时候,多亏他们照顾,对囡囡也亲。过年了,连生做了些家乡小吃,带囡囡过去看看。”
叶念祖见最后还剩两袋米和一桶油,便说:
“既然是帮过连生的,我们也送些新年礼物过去吧。”
一行人跟着朱娣娥走到附近的村屋,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中药味。
推开门,张连生正蹲在煤炉前煎药,屋里光线昏暗,床上躺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盖着打补丁的被子。
“老板?你们咋来了?”
张连生连忙站起来。
叶念祖走到床边,见老头脸色蜡黄,忍不住问:
“陈伯这是咋了?”
“年前摔了一跤。”
张连生叹了口气,“公立医院排到正月尾,私家诊所要五百块诊金……我也是刚来才知道,所以就到附近给他抓了贴药。”
叶念祖没说话,掏出钱包把里面的现金全拿了出来,又朝黑柴和卷毛强伸手。
三人把钱凑在一起,足有两千多块。
叶念祖把钱塞给一旁默不作声的陈婆:
“拿着,给阿叔看病用。”
陈婆瞬间红了眼眶:
“这怎么好意思……我们又没帮你打工……”
叶念祖不容分说地往她口袋里推:
“看病要紧!你就当……我借你们的好了。”
陈婆想了想,从柜子里翻出一张泛黄的纸,递给叶念祖:
“既然是借的,那我们就拿这个做抵押吧。”
叶念祖退让了三西回,实在怕了她,便连说“好好好”,把那纸往兜里随意一揣,叮嘱两老记得看医生,便退了出来。
忙完一轮之后,叶念祖坐回到车上,掏出手巾擦干时,才记起来那张纸。
他掏出来一看,上面印着——
“乙种换地权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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