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腊月廿八，香聚楼张灯结彩。
大门前挂着“尾牙” 两字的迎宾招牌，但上书却是“任我游”和“顺丰”两家的名字，颇有点阖府统请的味道。
今天只上半天班，很多人都回家好好睡了个觉，洗了个澡，换上自己最体面的衣服。
“这是什么？”
一个女工接过一张印着号码的纸片，问道。
“你的幸运号码。拿好，别丢了哦。”
站在门口迎宾的肖大姐笑道。
一楼大厅坐得满满的，众人分班组，分乡里，分男女各自聚成一桌，有带孩子过来的全都被塞进了包厢里头。
一时间，吵吵嚷嚷的粤语、潮汕话、客家话、河南话、西川话……撞在一块，像极了深水埗的露天市集。
“喂，喂喂，试音……”
突然，前面舞台上的一阵麦克风响声把众人得注意力给吸引过去。
“各位手足，各位工友——”
叶念祖敲敲话筒，“今晚我们齐聚这里，只做三件事——
一，吃饱；二，喝足；三，开心！”
他举起三个手指，大声道，“然后明年一起发达赚大钱！好不好？”
“好——”
全场应声震天，掌声雷动。
叶念祖大手一挥：
“上菜！”
话音刚落，后厨的门“哐当”一声推开，一个个首径三尺的大铝盆被托着出来——
盆里鲍鱼、海参、烧鹅、发菜堆得像座小山，酱油和蚝油的香味瞬间盖过了所有杂。
不知哪个老家是西川的喊了声“龟儿子，比我们老家的九大碗还扎实”，引来周围一阵哄笑。
接着，除了盆菜、白切鸡、碌鹅之外，竟然还有毛血旺、剁椒鱼头、扣碗酥肉这些各省各地的特色菜。
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师傅，夹了一筷子鸭血，放进嘴里细细地嚼，眼眶竟慢慢红了：
“跟我妈煮的一个味……”
酒过三巡，舞台上的红布一掀，十几个女工登场了。
她们穿着统一的红绸衫，手里的彩扇“啪”地展开，扭起了东北秧歌。
众人看得津津有味，有人吹起了口哨，有人跟着节奏拍桌子。
席间穿插着抽奖环节。
三等奖是五百，二等奖一千，一等五千，简单刺激。
当充当司仪的肖大姐从滚筒里捡出纸牌时，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自己手上的号码牌。
“第一个三等奖的号码是——”
肖大姐果然是工会主席出身，场面拿捏得很，“097号！”
“我，我，是我！”
一个装卸部的五大三粗的汉子跳了起来，跑上台的时候差点还摔了一跤，引得全场又是一阵哄笑。
接着是一帮香江本地的票友员工表演的粤曲《帝女花》。
不愧是民间出高手，唱腔一出来，立刻赢得满堂彩。
很多内地来的工友虽然听不太明白，但也和着拍子跟着唱。
一时间，南腔北调，其乐融融。
节目一个接一个，抽奖一轮接一轮。
众人吃得开心，看的开心，能中奖就自然更开心。
等叶念祖为获得一等奖的幸运儿颁完奖下台，却看见霍霄霆坐在了自己位置旁边。
“呦，霍大公子你终于应酬完，醒起来自己是这里的老板啦。”
叶念祖笑呵呵地给他倒上酒。
霍霄霆也不见外，笑着摇头：
“我这慈善晚宴都只吃一半就赶过来了，还不够给面子啊？”
两人举杯，相碰饮尽。
放下酒杯，霍霄霆看看周围：
“你这尾牙搞得比我今晚的慈善晚宴还热闹呢！”
叶念祖笑笑：
“这不挺好吗？辛苦一年了，让大家乐呵乐呵。”
霍霄霆估计是喝够了，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春节有什么节目？”
叶念祖两手一摊：
“没有。阿妈说了，新房子过年不能空，所以只有做寓公。”
“那正好。”
霍霄霆笑道，“年初三，我家有匹马参加贺岁赛马，记得来捧场。”
叶念祖撇撇嘴：
“我又不赌马。”
“那天我家老爷子会在。”
霍霄霆给他挑了眼神，“还有其他商界大佬也会来。”
叶念祖秒懂，瞬间鸡啄米：
“一定到，一定到。”
两人正碰杯相笑，台上的司仪突然宣布：
“下面有请特别嘉宾——芈雪小姐！”
全场瞬间安静，随后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声。
芈雪穿着一袭红色旗袍款款上台，耳坠上的珍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多谢各位。”
她微微一笑，音乐响起，是时下最流行的《啼笑姻缘》。
歌声婉转动人，台下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几个年轻工人甚至站了起来，跟着节奏轻轻摇摆。
芈雪是跟着霍霄霆的车过来的，刚刚也是在慈善晚宴那边表演完。
请她过来，一方面是叶念祖还习惯着前世的思维，公司年末尾牙，不请女星也得请女优；
另一方面还是霍公子面子够大，要不然，光他这张脸，还真未必请得动人家。
一曲唱罢，喝彩声西起。
霍霄霆很绅士地起身，去扶芈雪下台。
不知他是被气氛带得上头了，还是为了补偿自己晚来的罪过，霍公子当场宣布：自掏腰包，增加一个“特等奖”——
一万元！
这次的喝彩声远胜之前，差点把楼顶都掀翻了。
所以说，艺术的魅力，在钞票的铜臭面前，不值一提……
“中奖号码是——0073！”
当霍霄霆喊出手上的号码时，台下瞬间炸起一声尖叫。
接着，那位差点晕过去的幸运儿——公司的保洁阿姨，在众人的羡慕眼光中，哆嗦着走上台。
当霍霄霆把装着钞票的信封塞到她手里时，要不是眼疾手快拉住，她差点就给跪下了。
“大佬，霍公子都出血了，你也表示表示！”
卷毛强在拱火，众人跟着起哄。
叶念祖无奈地被推上台，笑道：
“你们敲诈霍先生这种有钱人就算了，怎么还把主意打到我头上呢？
这样吧，出钱我没有，就不怕丢脸献个艺吧。”
他想了想，找人要来一把吉他。
拨动琴弦，低沉的旋律响起来。
好久没有弹了，有些手生……
这调子有点怪，不是粤语歌的缠绵，也不是英文歌的轻快，陌生，但好听。
“河山只在我梦萦...”
歌声响起时，喧嚣的大厅突然安静。
芈雪的红酒杯停在唇边——这歌词像子弹击中胸口。
台下众人纷纷僵住，很多人瞬间像是离了魂。
“长江长城，黄山黄河，
在我心中重千斤，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心中一样亲，
流在心里的血，
澎湃着中华的声音，
就算身在他乡也改变不了，
我的中国心……”
叶念祖嗓音原始，但就是这种不经雕饰的“粗糙”，更能打动人心。
角落传来压抑的抽泣，几个女人听着听着就抹起了眼睛。
其实这里的大部分内地过来的人，都是受尽了委屈和磨难，才不得不背井离乡逃难到香江。可即便如此，依然不改他们心底里对故乡的思念……
当最后一句“我的中国心”收尾，几乎全场所有人都站起来鼓掌。
掌声和泪水交织在一起，这下是真的要把天花板拆了……
叶念祖跳下台来，霍霄霆向他竖起了大拇指，而芈雪则是不管不顾地一把扯住他：
“叶先生，这首歌给我吧！”
“呃，这……”
叶念祖心头暗汗：张先生，对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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