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高远。
月亮如一枚熨湿的旧铜钱。
月光照在十七岁的盛夏身上，又照在二十五岁的盛夏身上，一切仿佛都没有变过。
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他们都回到了过去，正当少年，眼里没有一丝杂质，所有的情绪都是鲜活的，所有的感情都是纯粹的。
许观星突然轻轻地笑了一下。
那一笑如一棵春日嫩草刺破冻土，梦幻得像个五彩斑斓的泡泡，转眼就破了。
盛夏仓皇上车驶出巷子。
过往的记忆不受控制的，被她浅浅一笑勾了出来，就像春天冲破所有冬天的枷锁，没有任何一种力量可以阻挡。
看着车尾灯消失在了巷口，许观星才转身回家。
想到自己刚刚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车屁股消失，暗骂自己傻瓜。
就当是，夜色很美吧。
又或者是对金主的尊重。
她回家后立刻给柳芳交了手术费，第二天一大早就跟医生商量好了手术时间。
那几天忙得晕头转向，白天上班，下班后还要去医院陪柳芳，陪她做完术前检查，第三天柳芳就被推进了手术室。
长达八个小时的手术结束后，手术灯啪地一声灭了，很快主刀医生从手术室走出来，一对笑眼对许观星说手术很成功，还需要在医院观察一段时间。
许观星坐在病床旁。
柳芳正在安睡，呼吸声十分均匀，许观星轻轻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
兼职的事也告一段落，她正好可以全心全意在医院照顾柳芳。
事无巨细，喂饭，擦洗，陪聊，洗衣……仿佛现在她己经完完全全是个大人了。
看着母亲虚弱的躺在床上，从可以吃点清粥，到现在慢慢能吃点饭菜，她的每一次进步都让许观星感到兴奋。
就像看到婴儿的第一次翻身，第一次叫妈妈，第一次走路那样，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甜蜜。
盘旋在头顶的乌云蓦然散了，裹在身上漫长的潮湿被烤干，如拨云见日，只觉身心轻快，笑容也多了。
那几天她累得瘦了一圈，但劲头很足，小小的身体里有无穷尽的力气。
莫媛来的那天下午，看到许观星正在给柳芳擦身子。
阳光照在病房里，照在她们身上，很干净，很神圣，像某种新生，让她差点没忍住哭出来。
莫媛知道，这一路她们走得有多辛苦，许观星看着柔弱，实则内心坚强，好像天大的困难摆在眼前，她都能爬起来，拍拍手说没关系，一切会好起来的。
但，纵使她韧如蒲草，身处绝境也能闲下来听雨、观月、饮上一杯茶。但谁又会喜欢凄风苦雨，喜欢苦难，谁不想一生顺遂，平安喜乐呢？
那个下午，莫媛坐在凳子上，看着许观星小心翼翼抓起柳芳的手，动作轻柔得像是捧着一个初生的婴儿，不禁来了一句。
“星啊……”
许观星抬头看了她一眼，“嗯？”
莫媛托腮撑在病床围栏上，调侃道，“再用点力，不然一会得擦破皮了。”
许观星扑哧一笑，也不恼。
将柳芳前胸后背都擦了个遍，又把毛巾洗干净晾在太阳下晒。
闲下来和莫媛坐在病房里说了一会话。
许观星觉得这样的生活很踏实。
她想象着母亲出院后，她们住在一起，白天她去上班，母亲去附近的菜市场买新鲜的蔬菜瓜果，晚上她赶着夜色回家，打开门就能闻见饭菜的香味。
休息的时候，压压马路，逛逛公园，一起买菜做饭，日子简单平静。
她的愿望很简单，两人待在一起，三餐西季，一间屋子遮挡风雨。
晚上柳芳入睡后，许观星带莫媛到附近的餐馆吃了一顿饭，饭后她在附近的酒店订了一间房。
在走去酒店的路上，许观抱歉地说，“媛媛，对不起啊，最近要照顾我妈，都没时间陪你玩，等这边差不多了，我一定补上。”
莫媛根本不计较这些。
“阿星，咱俩的关系不用说这些，我知道你忙着照顾阿姨，你自己也要注意休息，别累垮了，以后有时间了，记得加倍陪我。”
许观星看着莫媛。
觉得朋友这种生物真的很可爱。
酒店离医院不远，从窗户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住院部。
两人在酒店的大床上躺了会儿，躺够了才爬起来。
许观星把在楼下买的水果饮料摆在桌上，两人坐下来，一边吃东西，一边看了会夜景。
“阿星，阿姨出院后你是继续留在这儿还是回京市？”
许观星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她本质上是希望能留下来照顾母亲的，但榕城的工资真的不太行。
她现在己然负债累累。
还多了个大债主。
她面露惆怅，“还不知道呢……待这里方便照顾我妈，可这里工作难找，工资也低，去京市我又有些放心不下她，所以还挺纠结的。”
莫媛拍了拍许观星的肩膀。
“姐妹，今朝有酒今朝醉，来，喝一个。”她举起手中的青梅酒和许观星的碰在一起。
“那你呢？接下来怎么办？”
莫媛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嘛，打算从头再来，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许观星看到她又燃起了斗志，很是高兴，“加油！祝我家媛媛早日成功带我飞。”
莫媛抿了一口青梅酒。
“借你吉言咯。”
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都忘了问你手术费怎么突然就有了？”
许观星默了一会，首言不讳，“盛夏借的，你别误会啊，我们俩没啥。”
莫媛看她着急忙慌地解释，故意逗她，“我也没说什么啊，你这么急着解释干嘛？心里有鬼？”
许观星摇头。
眼神颇为无辜，“没……没有。”
莫媛看破不说破，“就这么借你了？这人还挺仗义啊，不错不错。”
许观星一想。
确实，自己和他满打满算只是同学过两年，在自己被亲人伤得遍体鳞伤的时候，只有他这个近乎陌生人的同学对自己伸出了援手。
莫媛见她神色恹恹不知道在想什么，忍不住问，“阿星，你是不是对他还有感觉？”
许观星一怔。
这个问题太刺激了，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敢去深想，胸腔里涌动着微妙的情绪，身体的反应足够诚实，诚实到许观星没法欺骗自己。
良久，她涣散的神思才一一聚拢，声音清冷而倔强。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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