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良民证

我心里“咯噔”一下，冲到门口一看，果然没了我的洋车，车辙印子在石板路上歪歪扭扭地伸向街口，想必是被那帮宪兵拖走了。烟铺老板一瘸一拐跟出来，拍着我后背叹气：“别上火，车没了再找，命在就有盼头。”我攥着拳头没说话，那车虽说不是新的，可车轴是我亲手换的，坐垫是林秀用碎布拼的，车把上的铜铃铛更是陪我跑过多少夜路，此刻像剜了我一块肉似的疼。正站着发愣，突然听见胡同口有人喊：“祥子哥！”扭头一看是林秀，她提着药箱跑得气喘吁吁，额头上全是汗：“赵师傅让我来告你，鬼子今晚要查抄民团据点，让你赶紧去通知周掌柜转移！”我这才回过神，车没了还有腿，撒腿就往绸缎庄跑，路过刚才被砸的烟铺，听见老板在里面咳嗽，心里默念着等这事了了一定来帮他修柜台。跑到绸缎庄时，周掌柜正在打包账本，见我进来手都抖了：“咋这么快？我还以为……”“别以为了，赶紧走！”我帮他把包袱甩到背上，又抱起墙角那箱藏着的手枪零件，“从后门走，我知道有条暗道通护城河。”周掌柜点点头，跟着我往后院跑，路过他那架红木算盘时，他突然停下来摸了摸珠子，又狠下心转身：“留着也成了鬼子的东西，算了。”

穿过后门的窄巷，就听见远处传来警笛声，“呜呜”的像哭丧。我拉着周掌柜拐进个死胡同，扒开墙角的杂草，露出块松动的石板：“从这儿下去，顺着水道走，出口有咱的人接应。”周掌柜刚钻进去，就听见胡同口有皮鞋声，我赶紧把石板盖好，往回跑时撞见两个日本兵，他们端着枪喝问：“你的，什么的干活？”我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短褂，装傻充愣：“拉洋车的，车被抢了，找车呢。”其中个戴眼镜的鬼子用枪托戳我胸口：“良民证的有？”我心里一紧，前儿个良民证不小心掉进泥水里泡烂了，正想编个瞎话，就见林秀提着药箱过来，笑着给鬼子鞠躬：“太君，他是我家雇的车夫，良民证在我这儿呢。”她从兜里掏出个本子递过去，鬼子翻了翻，又打量我半天，骂了句“八嘎”就走了。等鬼子走远，林秀拽着我胳膊喘气：“吓死我了，刚才在烟铺听说你车被抢了，就猜你可能在这儿。”我看着她手里的良民证，上面的照片是个陌生男人，就知道是她临时找的假证，心里暖烘烘的：“谢了，不然我今儿就得被抓。”

回到戏楼时，赵老栓正指挥着人搬东西，见我进来就问：“老周安全到了？”“到了，”我点头，“就是我的车没了。”赵老栓拍我肩膀：“车算啥，昨天伏击鬼子缴了辆自行车，虽说少个轮子，修修给你用？”我摆摆手：“不用，我还是习惯洋车，明儿去旧货市场再淘一辆。”正说着，周掌柜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个布包：“祥子兄弟，这是我攒的几块银元，你拿去买车，算我入股，等胜利了，我还坐你的车逛前门。”我推辞不过，接过来时沉甸甸的，就像揣着块火炭。林秀突然从外面跑进来，手里举着张传单：“好消息！咱们的队伍收复保定了！”大伙都围过去看，传单上的字印得歪歪扭扭，可每个人都看得格外认真，有人念出声来，念到“驱逐日寇，还我河山”时，赵老栓突然把大刀往地上一剁：“妈的，等咱北平也收复了，我请大伙吃全聚德！”

第二天一早，我揣着银元去旧货市场，转了半天没看着合适的车，正泄气时，听见有人喊我，回头见是王二麻子，他胳膊上的绷带拆了，拄着根木棍：“祥子，我听说你车没了，跟我来。”他带我往市场深处走，在个破棚子前停下，掀开帆布露出辆洋车，车架虽说锈了，可轮子是新换的，车座上铺着块蓝布：“这是我托人从乡下弄来的，前儿个游击队送伤兵时缴获的鬼子运输车，拆了零件改的，你看看中不中。”我摸着车把，上面还有新打的补丁，心里一热：“麻子哥，这得多少钱？”王二麻子眼睛一瞪：“提啥钱！你拉着它多送几趟情报，比给我钱强！”正说着，林秀和周掌柜也来了，林秀手里拿着个红绸子，系在车把上：“给新车挂个彩头。”周掌柜从包里掏出个铜铃铛，比我原来那个还亮：“我让银匠新打的，声音脆。”

我拉着新车往街上走，红绸子在风里飘，铜铃铛“叮当”响，比任何时候都好听。路过东单牌楼时，见赵老栓带着民团的人在教街坊练武术，有老头老太太也跟着比划，嘴里还喊着“打倒小鬼子”。阳光照在新车上，把车座的蓝布晒得暖乎乎的，我突然觉得，这车不只是辆车，是大伙的念想，是这狼烟里的一点亮。拉着车穿过胡同，听见墙根下有孩子在唱：“高粱红，谷子黄，打跑鬼子回家乡。”我跟着哼起来，铃铛在车把上跳，就像跟着打拍子，心里琢磨着，等把鬼子全赶跑了，我得拉着这车，带林秀去逛北海，带王二麻子去吃爆肚，带周掌柜去看他那红木算盘，再拉着所有帮过我的人，在北平城转一圈，让他们看看，这城还是咱的城，这日子，总会亮堂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