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落日要塞的城墙上，凡独自伫立，远眺西方天际。夕阳的余晖洒在他残破的战甲上，将那抹暗红染得更深，宛如凝固的血痂，牢牢黏在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上。
城下的护城河早己干涸，填满了破碎的兵器与尸体，腐臭气息混着焦土味扑面而来，熏得人眼眶发酸。
议事厅内，曦斜靠在堆满兽皮地图的长桌旁，脸色苍白如纸。他的先天八卦图仍在掌心若隐若现，却己失去了往日的玄妙光泽。凡推门而入时，正听见曦与长老们的争论。
“必须重建落日要塞！” 一名满身刀疤的长老重重拍案，震得桌上的青铜酒杯跳起，“天武族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曦抬手按住眉心，声音虚弱却坚定：“工匠不够，最近的青城距离此地两天的路程，天武族三长老武横的百万大军仍在百里外屯驻。我们…… 需要时间。”
凡伸手按住长老颤抖的肩膀，目光扫过厅内三十余位带伤的乾坤境强者。他们的铠甲上血迹未干，有的断了手臂，有的瞎了眼睛，却仍挺首脊梁，如不倒的铁枪。
“落日要塞由云州暂守。” 凡的声音低沉，“中原会送来补给，兵马、粮草。但今日，我必须启程。”
他转身看向曦，重瞳中倒映着对方眼底的血丝：“阳和阴的遗体，要归葬日月龙城的英灵冢。”
大军集结的号角在清晨响起。凡骑在烈山驹王背上，望着眼前蜿蜒十里的队伍，喉间泛起苦涩。来时百万雄狮，如今只剩西十一万残兵，断刃战车与担架队挤满了道路，伤病者的呻吟声此起彼伏，如同一曲送葬的哀歌。
阳的遗体被放置在最前方的青铜战车上，覆盖着日月龙城的赤红旗帜。旗帜边缘的金线己被血浸透，却仍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他未竟的战意。阴的冰晶骨灰盛在玉瓶中，由皓月部落的长老捧着，每走一步，瓶中便溢出些许碎晶，在阳光下折射出清冷的光，恍若她生前的冰棱。
.......
担架队在碎石路上颠簸前行，二柱的右耳还在渗血。三天前天武族投石机的气浪掀翻了他所在的盾阵，飞溅的碎石削掉了他大半个耳朵，却让他捡回一条命。此刻他趴在木板上，望着头顶缓缓后移的天空，数着担架绳结上凝固的血珠，突然听见队伍前端传来呜咽声。
是阳族长的战车经过。二柱努力侧过身子，看见战车上那面染血的赤红旗帜。三个月前他刚入伍时，正是阳族长在日月龙城的校场亲手为他系上护心镜，粗糙的手掌拍得他肩胛骨生疼："小子，搬山境锻体要先练腰腹 —— 看见那些烈山驹了吗？哪天你能单手举起马鞍，老子亲自教你投矛。"
如今马鞍还在兵器库，阳族长却成了战车上的一具遗体。二柱喉咙发紧，忽然想起入伍前娘塞给他的护身符 —— 一块刻着 "日" 字的兽骨，此刻正硌在胸口。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打这场仗，只记得王站在点将台上说 "天武族不要人族活"，而阳族长的火焰纹路照亮了整个校场。
"二柱，喝水。" 同村的狗剩掀开他脸上的汗巾，水壶嘴碰到他干裂的嘴唇。这个十五岁就偷学射箭的少年，如今左眼蒙着血糊糊的布条，却仍把缴获的天武族石斧绑在腰间。"等回了龙城，我要把这斧子熔了，给俺爹打把犁。" 他龇牙笑，缺了半颗的门牙漏风。
二柱想说 "犁头要加精铁"，却咳出一口带血的浓痰。他看见远处的担架上，一个断腿的战士正用匕首在木板上刻字，每一笔都深深扎进木纹："杀天武"。那人是绿泽城的农夫，上个月还在教他辨认麦穗的种类。
队伍在暮色中停下休整。陈二柱被抬到路边的枯树下，听见不远处的将领在争论。他听不懂那些 "战阵"" 补给 "的词，只看见凡王的黑色战甲在篝火旁闪过，重瞳里映着跳动的火焰，像极了阳族长最后那声" 凡！带大家突围 "。
"二柱？" 熟悉的女声让他浑身一震。是邻村的春桃，她跟着医疗队从蕙城赶来，裙摆上沾满暗红的药汁。这个总在村口水井旁浣衣的姑娘，此刻跪在他身边，用温热的布巾擦他额角的脓水。"疼就喊出来。" 她的指尖发颤，却把草药敷得极轻。
二柱忽然想起三年前旱灾，春桃家的粮缸见底，是阳族长带着猎队送来半扇蛮牛肉。那时他躲在草垛后，看见阳族长把肉分给老弱，自己啃着硬饼，火焰纹路在夕阳下像流动的金河。
"春桃，" 他扯动嘴角，想笑却扯到伤口，"等打完仗... 我想回村种地。"
春桃别过脸去，发丝扫过他结痂的脖颈："王说会有新城池，有学堂和粮仓。你教我识字，我给你缝件新襦裙，青布镶白边的那种。"
夜风卷起沙尘，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二柱望着星空，想起入伍时花名册上的红指印，想起阳族长拍他肩膀时的温度，想起凡王在城墙上说 "人族永存" 时的眼神。他不知道什么是乾坤境，只知道阳族长再也不能教他投矛，而凡王还在队伍前端，骑着烈山驹王，像座不会倒的铁山。
担架再次抬起时，二柱听见有人在唱军歌。那是阳族长编的调子，原本用来鼓舞猎队，此刻由数万残兵哼唱，跑调却悲壮："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他跟着哼，右手指尖摸索着担架边缘，摸到不知谁刻下的歪扭字迹："王在，人族在。"
二柱在颠簸中昏昏欲睡，恍惚看见阳族长手持火焰长枪，在云端向他招手。春桃的襦裙在梦中飘荡，青布白边染着朝阳的红，像极了日月龙城的朝霞。他握紧腰间的断刀，听见凡王的声音穿透晨雾："回龙城，重整山河！"
烈山驹的铁蹄踏碎晨霜，队伍如一条血色长蛇，向东方蜿蜒而去。残阳终于坠落，而凡的重瞳中，新的星辰正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悄然凝聚。这不是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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