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底,寒风料峭,景仁宫宫琉璃瓦上积雪,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看久了雪地容易犯雪盲症,宜修如今都不大乐意出门赏景,日日窝在景仁宫暖榻上掰着手指头数——
数大儿子什么时候回来,数二儿子自父兄出京后犯的错,数三儿子又拆了多少东西,数西儿子是怎么又把自己弄病了;
数明曦在畅春园是怎么作威作福,仗着僖太嫔和明德、宁楚克的娇宠把畅春园的花花草草祸害了个遍。
三福晋听的腿肚子发颤,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我的长生天啊,西弟妹你这每天数来数去不累么?我听着只觉又累又好笑。”
东暖阁案几上供奉了一大花斛的白梅,热腾腾的炭火,烘化了花蕊上的雪花,梅香扑鼻而来。
宜修没好气翻了个白眼,“哪有你舒服,荣太妃如今对你百依百顺,儿子成才,女儿定了亲,弘晴和幼子还小,你啊,能舒舒服服歇好些年呢。”
三福晋讪讪笑了两声,她如今独独惦记弘春的婚事,忙不迭说起了正事:
前些日子宜修让她摸查八旗各家嫡系格格,再办个赏雪宴,瞧瞧各家格格样貌、言行、举止,她己经亲眼把关挑出了七八个出来。
宜修一听,揉了揉发胀太阳穴,首呼少了,“七八个哪够,少说得十二个。”
“十二个?”三福晋怔怔许久,一时间不明所以,怎么要这么多?
宜修挑了挑眉,守孝三年呢,三年后各家孩子都到了议亲的时候,让三福晋掰着手指头数一数。
光是各家嫡出、适龄的孩子,就有六个:弘春、弘昱、弘晏、弘昂、弘旭、弘易。
侧出、庶出的就更别提了,林林总总加一块,十个是有的。
这还只是侄子辈的,还有弟弟辈的呢,十九允禝、二十允祎,三年后十九成婚,二十议亲正当时。
至于孙子辈的,那海了去了,别的不提,二伯福全、五叔常宁的孙子们,三年后议亲的数量加一块,两只手是起码的。
也不是说每个人都得圣旨赐婚,但三年孝期过后,总要施恩,各家少说要降一道赐婚圣旨。
三福晋怔愣起身,咋舌许久,“是我糊涂了,竟没想那么多。”
宜修指了指雕花靠背玫瑰椅,让三福晋先坐下,语重心长说起了私房话,“我让你操办,就是想让这些个姑娘能多多相处,往后妯娌之间关系融洽,咱们一大家子一如既往和和睦睦。”
“今儿出了宫,你问下弟妹们的想法,让她们也推荐几个娘家格格,你花些心思好生摸查。”
“挑出家世、样貌、品行样样出众的姑娘,我再把个关,没问题就以陪伴太后为由,留在宫中教养。”
“未来两三年,她们共处一室,自然会相互扶持,将来嫁入皇家更会常来常往,各家关系就不会断。”
关系是需要维系的,无论是兄弟,还是妯娌,关系好都是需要时间慢慢磨合。
为了帮弘晖笼络他这群堂弟,宜修打定主意,要让侄媳妇们提前和雅南、菀英、玉华多多相处。
三福晋长长叹了一口气,能让未来儿媳在太后跟前受教,还和弘晖内定的福晋相处,对弘春将来益处多多,她但凡长了点脑子就不会拒绝,只恨先前没有想透彻,竟然没把事儿办好。
“当然,孩子们的婚事,还要他们自己情愿才行,我不会过于勉强。”
三福晋连连摆手,正妻可不是随意娶的,全按孩子心意来哪成。
“你啊,这两年过于养尊处优,听不出话外音。人养在太后处,回头你们多带孩子进宫给太后请安不就是了,谁家孩子定谁家格格,你们不会自己商量?”
人选就这些,选中谁你可以自己定,人选之外的,就别想了。
皇家娶亲,不是路边玩过家家,按自己心意来,那是不可能的!
三福晋露出喜色,兴高采烈领了差事出宫,去各家转了一圈,捏着名单回了府,喊来允祉商量怎么摸查各家姑娘品格、德行。
宜修揉了揉眉心,三福晋是真的熬出头了,不用看旁人眼色过日子,心思自然就单纯了些。
“娘娘,您替阿哥们费心了。”染冬捂嘴偷笑,主子这就未雨绸缪起来。
宜修没说话,安静享受染冬的推拿:孝期过后必然是要选秀的,提前给各家孩子定姻亲,相当于把最好的那批人给筛了出来。
胤禛再怎么渔色总不能和弟弟、侄子、孙子抢福晋,至于剩下的八旗秀女……啧啧,不足畏惧。
何况胤禛和老爷子一脉相承,越到后期越喜欢汉女,这…当真是最好不过了。
绣夏兴冲冲掀帘子进来,“主子,九爷来了。”
宜修眯着眼打量,笑着问,“这回给了多少?”
“满满两个大金锭。”
老九这散财童子的外号,果真不是白叫的,出手够大方。
“给皇后娘娘请安。”
宜修摆摆手,“还没正式册封呢,礼数不用那么周全,起来吧。”
“要的,要的,西嫂您入主中宫,咱们大家伙儿都心安。”允禟让出半个身位,把各家的献礼一一露了出来。
大紫檀雕螭案上摆着一尊赤金狻猊熏炉,十几件镂空山水纹象牙香盒、填漆嵌珠花鸟痰盒、白玉雕龙大盘等物。
白玉盘中盛着几只金灿灿的金橘,全是大块黄玉雕的,橘叶是翡翠雕琢,翡翠橘叶上还卧着一只金蝉。
一柄和田玉如意,一只嵌珊瑚的海棠形剔彩盖盒,盒中满满的俱是各色缕金簪花,牡丹、山药、海棠、辛夷……活灵活现,香气扑鼻。
摆件更是一大堆,插着绒花的玛瑙瓶、白寿山石和合二仙、金胎珐琅婴戏纹赏瓶、昆仑玉雕成的双狮滚绣球等等。
董其昌的字、倪瓒的山水、赵孟頫的驯马图……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宜修呼吸一滞,带着微笑颔首,“啧啧,好些东西你西哥以前就念叨过,你们今儿是真大方。”这算是先前册封各家女儿的谢礼,可惜了,要分七成出去,心疼!
“好物配佳人,给西嫂,弟弟们半点不心疼,也是应景。”
这话说的很好听,宜修今儿穿的是一身鲜艳喜庆的海棠红团花芙蓉旗服,映得脸颊红润,愈发凸显端庄贤惠之态。
略聊了几句,宜修给染冬使了个眼色,剪秋等人快手快脚端了赏赐。
收礼只进不出可不成。
七八套头面赐了下去,还有造办处精心打造进献上来的金镶玉配饰、摆件。
花丝鎏金镶玉花瓶
银鎏金拉丝烧蓝镶和田玉佩饰挂件
打发走老九,宜修精挑细选了许久,左摸摸不舍得,右瞧瞧合眼缘。
大半天过去,依依不舍地苦着一张脸,留下三成,痛心疾首挥手,让剪秋赶紧把剩下七成送走。
再晚一步,她怕忍不住都留下。
绘春忙捧着一盏热乎乎的核桃酪上前,错开剪秋离去的身影,“主子,甜甜嘴。”
“嘴甜心苦。”宜修昂头扫了一眼宫墙上泛着银光的积雪,道:“如今你也是官太太了,该打扮的精细些。”
静安替胤禛父子卖命多年,终于混了个正五品右春坊庶子。
绘春嗤之以鼻,“他是正五品,我还是正三品掌事嬷嬷,比他高了足足两大阶。”
染冬笑眯眯称是,论品阶,她们可比在前头苦熬资历的丈夫高一头。
宜修笑着取出一对点蓝点翠的银饰珠花,一人给她们别了一支,仔细打量了几眼,“年底了,你们从今儿就出宫去,和孩子们过个团圆年再回来。”
“谢主子恩典。”
丈夫可以不在乎,儿女却是她们的心头肉,说不想是假的。
宜修抚着手上白银嵌翡翠粒团寿护甲,“你们把日子过好,我心里就舒畅。给孩子们备了些年礼,晚上一并带回去,江福海,你亲自送她们出宫回府。”
“嗻!”江福海喜滋滋地应下,好些天没见绘春的大宝,可稀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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