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脚步轻移,仿佛踏着无形的尺,一步间,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吴刚的身后。
也不说话,就安静地看着他砍树,斧头挥砍之间,浑然天成,有一种千锤百炼后行云流水的美感。
云舒越看越惊讶,他每一斧头砍下去在树上形成的裂纹竟都一模一样,每一次都分毫不差。
在这个世界上,即使是最相似的两片叶子,也无法完全相同,但吴刚的斧头却能在每一次挥舞中,完美复刻出上一次的裂痕。
这份对细节的掌控和斧法的精妙,除了吴刚,恐怕再无第二人能够企及。
她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吴刚头也不抬,继续挥斧,随口问道:“做到什么?”
“怎么做到每一次砍下去,形成的裂纹都是一样的?”云舒这次说完整了。
“你从哪看出来裂纹一样了?”吴刚这会瞥了她一眼,语气莫名。
啊?这把云舒给问住了,她当然是用眼睛看的,而且怎么看都一样啊,莫非真有不同?
吴刚见她神色茫然,便举起斧头,又是一记力劈桂树:“你且细看,记下这次的裂纹。”
云舒闻言也将身子靠过去,仔细看着树上的裂缝,将裂缝的一丝一毫都印在脑中,确认无误,这才对吴刚点头:“看清了!”
“甚好,你再观我这一斧!”
话音未落,吴刚高举斧头,待树上裂纹消失殆尽,又是一斧劈下,树干上裂纹再次显现。
云舒再次俯身看去,将眼前的裂纹与脑海中刻印下的一一比对,还是一模一样啊,每一缕细微的走向,都毫无差别。
她眉头轻蹙,索性释放出一缕神识,一丝不苟地进行比对。
咦?
她好像知道哪里不一样了,是深度。
他每一次挥斧所形成的裂纹,外观上毫无差别,但裂纹的深度却次次各异。
可这怎么可能……
裂纹深度不一,意味着他每次挥斧的力度也有所不同,但每次力度不同,却能形成相同的裂纹,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先前,她还以为吴刚每一斧都是恰到好处的力度,一丝不多,一丝不少,还暗自赞叹他对力量的掌控己是妙至毫巅。
却不想他挥斧的力道各异,却也能在树干上留下相同的裂痕,这己超越了对力量的驾驭,而是对规则的控制。
“这是怎么做到的?”
她又一次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重复着那个问题。
吴刚见她终于有所明悟,便朗声回道:“其实很简单,如果你也能像我这样日复一日地挥斧砍树,你也能做到。”
每日像你一般砍树吗,她着实做不到,这般千篇一律、单调乏味、永无止境,还没有任何意义的事,她不会去做,即便做了也坚持不久。
想到这些,她不禁好奇地问道:“你每天在这里砍树,难道不会感到厌烦吗?”
吴刚停下手中的斧子,稍作停顿,抬头望向她:“你每天醒来,难道不会感到厌烦吗?”
云舒一时未能领会他话中的深意,愣在原地,还以为在骂她。
如果她每天都不醒来,那不是死了么!
愣了几秒,她似乎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却又不是很明白,只是摇了摇头,轻声道:“不会!”
吴刚拄着斧头,笑着说道:
“你每日醒来,与前一日并无差别,但又是新的一天,
我每一次砍树,与上一次一般无二,但每刻都是新的树。
你不会厌烦,我自然也不会厌烦!”
言罢,手中的斧头再次挥舞了起来。
——硄!
云舒突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就像:
河水滚滚奔流,永不停息地流逝,却又像总是停留在原地,不论怎样,河水永远是相同的水,而在每时每刻又都是全新的水!
云舒有些恍然,可又陷入了另一个迷茫:“即便桂树于你而言,每时每刻都是新的,那又有什么意义?难道只是为了不断重复?”
吴刚挠挠头,沉思片刻,方道:“确实没什么意义,不过……”
——硄
斧头落下,再次被吴刚出,他继续挥斧,话语也多了几分力道:
“人生最大的意义,就是接纳‘毫无意义’的现实。
我存在的意义不在于桂树,而在于一斧斧用力之间!”
云舒闻言脑袋里嗡的一声,一时间恍了神,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在凡间待了三百年,凡间百姓的作息她再清楚不过:
卯时出,辰时食,巳时作,午时休,未时做,申时夕,酉时入,戌时闭,亥时定。
第二天又开启同样的循环,首至死亡。
她自己不也如此吗,每五日西处闲逛,烧香拜庙,再用两日处理回愿之事,七天为一个周期,不断循环。
不仅个人重复,花开花落、春去秋来、朝代更迭、沧海桑田,莫不如此。
难不成这些皆无意义,自然不是,重复就是意义。
正如吴刚所言,人生最大的意义,就是接纳无意义的现实,这不是消极,而是释怀。
他明白人生荒谬,但不是虚无。
人生是各种体验的叠加,你的体验就是最大的意义。
想明白的一瞬,云舒突然感觉心神一阵清明,好似清风吹过,拂去尘埃,心中桃源自现。
她立即盘坐,禅寂入定,浑身气息在轻轻颤动,呼吸吐纳,自在如意。
千般烦忧,皆下心头,即展眉头,灵台清幽,解心释神,莫然无魂。
心境清明方为道!
所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顿悟来自回头,道不远人,道在自心。
许久,她缓缓睁开眼睛,她的心境又上了一层,隐隐触及了传说中的大罗境界。
但当这股清明触及到神魂时,却如同脆弱的泡沫,瞬间溃散开来。
她轻叹一声,神魂一日不全,便一日无法入大罗。
云舒站起来缓缓转身,对着吴刚深深行了一礼:“多谢道友点拨之恩!”
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他的这番话启迪了她,这份敬意,是应该的。
吴刚见此情景,也不言语,只是微微一笑,点头示意,随后又继续他那单调而有力的砍伐,斧头与树木的碰撞声再次响起,叮叮硄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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