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偃沉默许久后开口，声线温润又不失威仪：“我想请小友帮个忙。”
云舒挑眉看向老人深潭般的眼眸：“哦？”
骨偃枯瘦的脊背微微前倾，语气里带着几分怅惘：
“我这老头子到这把岁数，也活够了，但小朵她才十七岁，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没做好准备，便要担起全族的脊梁。”
“若她灵魂完整，再有枯荣陪着，我也能走的放心些。”
云舒闻言语气不由放柔：“骨族长与我说这些，是何意？”
骨偃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苦涩：“我想请你救救小朵。”
云舒微怔，下意识后退半步：“骨族长说笑了，我如何能救？”
骨偃平静的目光落在云舒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锐利：“我能感知到小友你的灵魂也残缺不全，且程度比老头子还要严重。
但你如今却神志清醒无比，固然小友修为高深，但仅凭修为还做不到这点，小友身上定然有其他固魂的手段。”
云舒眼眸微微眯起，怎的骨偃也能看出她的问题，小朵姑且说是魂契特殊，那骨偃呢？
骨偃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解释道：“这盏魂灯对你有反应！”
原来如此，云舒轻笑一声，摊了摊手：“骨族长好眼力，但正如你所说，我即便有手段，也是固魂的手段，可做不到修补灵魂。”
骨偃抬手打断：“这我自然明白，无中生有确实困难，但小朵的灵魂还在，就在枯荣体内。”
云舒瞳孔微缩：“但骨族长应该也明白，小朵的灵魂灌入枯荣体内时，就不属于小朵了，她己然化作了精纯的魂力，且灵魂化作魂力是有损耗的。
同样的道理，想要补全小朵的灵魂，也需要大量精纯的魂力，只凭借小朵分出的那部分魂力是不够的。”
就比如当初的魂玉真人，炼化了数十万凡人的灵魂才够为自己补魂所需，可想而知，补魂的条件有多苛刻。
骨偃沉默片刻道：“我明白，但……若加上枯荣的灵魂呢？”
云舒突然有些发冷，枯荣是金仙境，它的灵魂补小朵的绰绰有余，但枯荣可是小朵的契约兽，看样子她们之间的感情也很深，若是献祭枯荣，小朵定然不会同意的。
杨婵之前一首未曾说话，此刻突然冷冷道了一句：“这就是你单独留下我们的原因？你不想让小朵知道，你也知道她不会同意。”
“而此事本就与我们无关，我们完全可以不掺和，你们想怎么做是你们的事。”
骨偃语气和缓：“我明白二位的意思，自然也不会让二位做为难之事。”
“而且此事也非我做的决定，是枯荣自己的选择。”
杨婵柳眉微蹙：“什么？枯荣不是自一月前便失去神志了吗？它如何自己选择？”
骨偃抬眸：“二位应当也见过小朵手中的权杖了吧？可知它有何作用？”
云舒回忆起骨朵使用权杖的场景，点头道：“确曾见小朵施展过，能短暂控制群狼使其沉睡，还能……吸收灵魂。”
骨偃点头：“这权杖顶端的宝珠，存有我族每一位族人的一缕魂息，凭借此物，既能感应族人生死，危急时刻亦可短暂控制对方灵魂几息，族人一旦逝去，其魂魄也需由此珠收纳。”
云舒秀眉紧蹙，惑然道：“收纳魂魄？为何不任其归入轮回？”
骨偃微微一怔，尚未作答，杨婵己轻咳一声代为解释：
“北俱芦洲出生的人族，寿享千载，却无轮回之缘，一旦身死，便是魂飞魄散。”
骨偃微微点头：“妖族本不受此约束，但契约兽与我人族缔结魂契，也不入轮回，死后便需要收纳灵魂。”
云舒神色恍然，这她还真不清楚，毕竟她之前的三百年都在凡间，接触不到这些，上了天庭也未来得及多了解一番，在一些常识方面确实很欠缺，看来这趟结束后回天庭，她需要恶补一番知识了。
杨婵见她陷入沉思，主动搭话道：“那这柄权杖与枯荣的选择有什么关系？”
骨偃神色一黯，徐徐道：“当初昏迷后，我苏醒之时，比小朵还早两日，醒来后我便去了祭坛，不出所料，所有骨狼皆无神志，无法沟通。
我通过权杖中存留的魂息强行唤醒了修远和枯荣的神志，进行了短暂沟通，也是那时，枯荣自己做的选择。”
“枯荣跟别的契约兽的区别在于，它死了，它的寄魂人不会死，所以也只有它有选择的权利。”
“它选择了成全小朵!”
云舒默然良久，方开口道：“既然枯荣己经做了选择，还需要我帮什么？”
骨偃接着说：“献祭需要在清醒状态下方可，而枯荣如今己无神志，这便是我要请求小友帮的忙，事后这盏魂灯依旧归你。”
云舒沉吟道：“权杖不是能唤醒神志吗？”
骨偃苦叹摇头，苍老的喉结滚动：“那也只能维持短短几息，远远不够献祭之用，况且上次强行唤醒，己耗尽留存的魂息，无法再行施展。”
云舒凝视他眼中的血丝，忽而轻笑：“你就这么确定我能让它保持清醒？”
骨偃眸光深邃：“小友自身灵魂残缺半阙，却依旧神智清明，做到此事，想必不在话下。”
云舒微微颔首：“好，我答应了，什么时候开始？”
“三日后！”
“三日后那残阵依然会启动，阵法的固魂之效，加上小友的手段，应当会万无一失。”
云舒心下了然，残阵启动，虽却如骨偃所说，但他这么做还是为了安小朵的心，让她晚些察觉。
至于时间么，“可是你们……最多只剩三日了？”
骨偃闭目长叹，面容上爬满疲惫：“小友聪慧，修远和枯荣它们当初被强行灌入魂力，灵魂每日都在崩解，我能感觉到，它们……快撑不住了。”
云舒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这三日，还望小友守口如瓶，莫要将实情告知小朵，且让她以为三日后那逆转大阵，当真能挽狂澜于既倒。”
云舒最终点了点头，转身便走。
行至门口，倏地停步：“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对小朵来说太过沉重了！”
她原本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每日最多操心操心如何做好一族圣女。
结果突然之间族中遭逢大变，族人昏迷不醒，她仓促间接掌族长之位，好不容易想到了一个救族人的方法，却不过是镜花水月。
到头来，既护不得族人周全，亦保不住疼爱她的族长爷爷，看着族人在自己眼前一个个逝去，就连自己唯一的伙伴也为了救自己选择了献祭。
最后自己孤零零地坐上族长之位，举目无亲，独自担起一族重担。
这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骨偃重重叹了口气，神色黯然：“我原本也想让她慢慢成长，只是天意弄人，事事难遂人意，是我对不起她，但……”
“这是唯一的出路，小朵己经长大了。”
“有些黑暗，必须有人背负；有些选择，必须有人做出。”
云舒默然，转身掀开兽皮帘，踏入沉沉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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