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梦的重力再度拉他入眠。
法兰睁开眼，依旧是那片森林。雾比昨夜更浓，像是某种缓慢滋长的意识，笼罩在每一寸树皮与气息之中。
但这一次，他没有选择继续躲藏。
他蹲下身，从落叶堆中缓缓探出身体，身上仍带着夜冷的水气。他的手指掠过地面，像是搜寻着什么。
“我要找到出口……或者找到真相。”
吞云鲸不会离开，梦世界也不会解体。他己无法装睡，那就必须主动去问，去碰，去尝试唤醒脑海中那一抹土黄色的光。
“这己经不是你第一次来到这里了。”李厚福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少了平日的疯癫，却并不温和，反而像冰面下的声音，压抑、冷静，“但这一次——没有新的记忆被灌进来。”
“说明我们没触发条件。”法兰皱眉，“可梦境没变。雾、树、气味都和之前一样。”
“梦没变，雾和树都在，但……今天林子比昨晚更稀了。”李厚福低声补上，“这两个世界耦合的锚点好像真的会变！”
“可是今天也没新的记忆……”
“还是说，只能触发一次？”法兰打断了李厚福的沉思。
“或者触发点是某种生物。”李厚福语调一顿，“不过那只猫应该不是关键。我们之前见过好多次！”
“仔细想想，祂曾经提到过，那些记忆本就在我们的脑子中，那是记忆的唤醒，不是随梦而生，而是在某种刺激下被强行解封。”李厚福继续分析着。
“也就是说，我们经历的，是解锁，不是传输。”法兰沉思，“那‘钥匙’是什么？是濒临死亡？或是某种意识共振？”
“不！应该是你触碰到了某种‘结构’。像锚一样的信号节点。”李厚福的声音微顿，像在梦的底部敲击金属，“一定是我们见到了或者感受到了什么，总是有原因的。”
法兰沉默，缓缓点头。两重意识在此刻空前地一致。他们没有分裂，没有争执，而是共同分析、协作推理。
“既然如此，”法兰站起身，目光沉稳，“那就找找看看。”
法兰没有再问。他闭了闭眼，又睁开，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迈入林中，每一步都仿佛在轻敲梦的外壳。像一枚无声的钉子刺入这片编织梦境的皮肤。
“我们必须找出来。”
他每走几步，指尖便轻触沿路的一切——湿土、落叶、树根、藤蔓，甚至某些布满菌丝的石头。他像在盲人试图破译盲文。
“记忆不会平白被灌入。它一定是被触发的，像是一台反应迟钝的仪器。你必须敲它一下，它才肯回应。”李厚福冷静补充，“你要做的不是乱走，而是找到那个被敲的‘接口’。”
“明白。”法兰低声回道。
他继续前行，每当踩在一片落叶上，脑海中就回荡起细碎的声音——仿佛整个梦境正在低声反应着他的存在。
忽地，脚下传来异响——不是枝叶碎裂的干脆声，而是某种硬物被踩实后的沉钝。
法兰顿住，脚掌轻轻拨开地上层层落叶，昏暗地林荫下竟露出几道银白的反光！
那不是石头，不是树根——而是某种被刻意掩埋的人造物！
他跪下，屏住呼吸，指节划开泥土与碎枝。雾气贴上他的皮肤，带着冰冷的湿意，像是谁不怀好意地靠近，在他耳边轻轻吐气。
那感觉像在说：别碰。
可他手指不停，像被某种更深层的意志牵引着。每一次拨开腐叶，露出的轮廓都更清晰一分。
首到一整块表面粗粝、宽阔异常的石板，缓缓显露于梦林之中。
那块石板泛着近乎冷光的灰白，像一截被剥离出时间缝隙的遗骸。
表面满布刻痕，密密麻麻，有的像旋转的眼，有的像闭合的锁，还有一些……像正吞噬自身的兽。
这不是他认识的任何文字。也不像是“写给人看”的东西。
法兰屏住呼吸，视线一寸寸扫过。他的脑海中隐约有风声在回响，像在撬动某座封闭的门。
“梦世界的……文明？”他低声自语，白天刚看到的疯子公爵的自传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不敢肯定，也不敢否定，这是否是这片界域文明的文字……
“记住它们。”李厚福的声音随之响起，语气冰冷，毫无情绪，“语言有结构。结构有频率。频率能唤醒潜藏的规则。哪怕疯子写的，也总归要疯得一致。”
法兰默念着每一个符号，用【不言说】项链的冰冷压制住脑海中翻涌的躁意。
但这次不同。每看过一个符号，脑中便亮起一道土黄的微光，像有针脚在他的意识上缝出新旧交界的裂缝。
一种不属于他的记忆，正从那些符号背后缓慢渗出。不是语言——而是痛觉、压迫、看不见的凝视。
等他看完最后一个符号，精神己涨痛得像泡水过久的纸张，边缘发胀、脆裂、剥落。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几乎是跌进了落叶堆里，像一根被抽空的管壁，软倒在地。
法兰紧紧抱住脑袋，指节发白，喃喃低语：“……也许我们根本就不该看见它。”
声音轻得像要被雾吞掉。
可李厚福没有接话。他像被什么压制住了疯癫，语气冷硬地在脑海中回响：“掩起来，快。”
法兰咬紧牙，勉强起身。指尖颤抖地将那块石板重新覆上泥土与腐叶……
就在他最后一次划过石板边缘的瞬间，耳中仿佛传来一道隐约的吸气声——像某种沉眠的存在被短暂惊扰，而他此刻的动作，恰好把它又按回了黑暗。
他不敢再想。连忙和那块石板一样钻入落叶之下，蜷缩着藏好，只留一条勉强透气的缝隙。
林子里静得可怕，仿佛一切都在屏息。
他的脑子空了，却又涨满了不属于他的东西。那些图案不只是形状，它们像钩子，一点点从他脑中撬出旧的逻辑，灌进新的私语。
法兰闭上眼，强行屏蔽所有思绪。他现在只知道一件事：
必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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