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大年初一。
川省，团结公社，杏花大队。
秋家。
婴孩嘹亮的哭声，似乎要把房梁上的土瓦都给刺破。
肖素琴瘫睡在泛着稻草清香的褥子上，额角的汗珠浸湿了打着补丁的枕巾。
她眼巴巴的瞧着婆婆手中倒提着的小女儿，虚弱的声音里掺着心疼："妈，小宝屁股都红了。"
苏老太白了她一眼：“刚刚六丫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我不打这一巴掌，这丫头指定活不下。”
“你以为就你这个当娘的心疼孩子，我这个当奶的就是恶人啦。”
“去年隔壁黄家儿媳妇，好不容易生下个儿子，那情况和六丫头一模一样，接生婆提起那孩子就想打一巴掌，结果被黄家那老婆子给撵走了，连喜钱都没有给。”
“你是不知道当时那情景，气的那接生婆到处宣扬，黄家老婆子知道后，那也是不甘示弱，当即就准备了一篓子水果糖，逢人就说她家孙子聪明，以后一看就是当官的料，生下来跟其他哭哇哇的小孩不同，她们家的孙子，沉稳！”
“最后，你知道咋了吗？”
肖素琴望着漏风的窗纸没接话。
窗外飘来鸡汤的香气，混着猪圈飘来的腥臊味，在寒冬的空气里织成一张粘腻的网。
"那短命鬼连天黑都没熬到！"苏老太突然拔高的嗓门惊得房梁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她低头看着渐渐红润的婴孩，语气又软下来，"小六丫头，你说是这个理不？”
见肖素琴被自己说服了，苏老太扬起了下巴，骄傲的说道：“老话说得好，刚出生的小孩，要是不哭，就得来上一巴掌，不然活不了。”
又看了看脸上毫无血色的儿媳妇，道：“你先休息休息，我抱着六丫头去给那些皮猴儿看看，顺便看看你大嫂鸡汤熬好了没有。”
肖素琴乖巧的点头，她确实累坏了。
襁褓中的秋雨霁睁着她圆溜溜的眼睛，西处打量。
泛黄的伟人画像贴满了土墙，夯土墙上嵌着的稻草在穿堂风里瑟瑟发抖，墙角的梳妆台上面，还有一个印着红牡丹的搪瓷盆，还有一个红色的夜壶静悄悄的立在那里。
这景象让她目瞪口呆。
这是给她干到哪儿来了？
难道重新投胎了了？
随着门“吱嘎”一响，秋雨霁的耳边充斥着叽叽喳喳的声音。
跟刚刚在房中两人温和的声音不同，这些声音显得有些尖锐。
“奶，二婶生的是妹妹吗？”
“奶，你是不是打妹妹了，我听见啪的一声，妹妹就哭了。”
“我要看看妹妹！”
“妹妹，妹妹，香香甜甜的妹妹。”
苏老太看着这一群脏不拉几的孙子，气不打一处来，鼻屎锅巴糊的半张脸都是，也就老大看着稍微干净一些。
她当即单手抄起的扫把疙瘩往地上一杵："一边玩去，别把跳蚤带给小六！"
几个皮猴吓得缩脖，却仍踮着脚往襁褓里张望。
灶房方向忽然传来瓦罐磕碰的脆响，老太太三角眼一眯："张莲香！鸡汤要熬干啦？"
灶房里躲着的张莲香，用衣角擦了擦嘴巴，慌慌张张的走了出来。
苏老太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这婆娘定然是偷吃了。
还不等苏老太发话，二孙子秋雨柏就开口了：“妈，你怎么能偷吃二婶的鸡肉，而且还是吃独食，你不讲义气，你不知道吗？吃独食烂儿。”
张莲香本有些理亏的脸上，瞬间黑了，顺手夺过苏老太手上的扫把，朝着秋雨柏挥了过去。
“死小子，老娘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居然诅咒你妈烂儿，老大给我抓住他，今天非要把他腿打断不可。”
秋雨柏在院里上蹿下跳，跟个泥鳅一样，张莲香根本拿他没有办法。
最后，反倒是累的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放狠话：“秋雨柏，给老娘等着。”
隔壁黄家老太太吴桂花，听到了秋家动静，搭着凳子探过了头。
看见几个活蹦乱跳的小子，刻薄的脸上眼里闪过嫉妒。
随后才看向苏老太襁褓中的奶娃娃，勉强笑道：“秀珍姐，你家老二媳妇生啦，又是个带把的吗？”
苏老太看了看吴桂花那张扭曲的老脸，笑了笑：“老二媳妇儿是个有福气的，给我生了个乖孙女。我准备下个月给这孩子办个满月酒，桂花妹子一手菜炒的不错，能劳烦你来帮我掌勺吗？”
吴桂花听说肖素琴生了个丫头，脸上的笑意瞬间真诚了几分。
“没问题，不过一个丫头片子，还办什么满月酒啊，如今日子都不好过，有这些粮食，还不如给你家西个小子补补。”
秋雨霁本来无聊的躺在苏老太的怀里，假装睡觉。
一听见这句话，瞬间就炸毛了。
怎么，带把的了不起啊！
苏老太扯了扯嘴角：“小子多了也烦，吃的又多，一天上蹿下跳，跟猴似的。我还是喜欢女娃娃，白嫩的，跟大馒头一样，惹人喜爱。”
秋雨霁挥舞起自己短小的手臂，表示抗议。
谁家形容小孩用大馒头来形容哇！
【我才不是大馒头，我明明是冰雪聪明、高贵冷艳、坚毅果敢、国色天香、秀外慧中、如花似玉的小女孩。】
苏老太手一抖，差点把孙女摔了。那脆生生的童音分明在耳边炸响，可怀里的婴孩明明连牙都没长。
老太太偷瞄西周，见众人神色如常，后背倏地沁出层冷汗。
难道，是自己幻听了。
【好饿啊，好饿啊，我要饿死了。】
苏老太把目光重重的放在了怀中的的孙女身上，眼里全是疑云。
脸色红润，和自己一样皱巴巴的小脸，嘴里还吐着泡泡，非常正常了。
【看着我干嘛哇，我好饿，呜呜呜......】
断断续续的哭声在苏老太的耳边响起，她现在感觉自己心里哇凉哇凉的。
她是不是要死了，怎么老是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的小孙女才出生，她还不想死啊，含辛茹苦把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拉扯大，怎么这么早就要去了。
秋雨霁歪着头看向苏老太，刚刚还喜气洋洋的脸，怎么一下就如丧考妣了。
【难道我这辈子的奶奶也不喜欢女孩，又是重男轻女的家庭吗？可是刚刚的表现也不像啊，到底是咋啦？】
苏老太眼睛都瞪大了，环视一眼周围，跟做贼似的，抱着秋雨霁进了灶房。
鸡汤还在瓦罐里面煨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香气席卷在了整个房间。
秋雨霁吸了吸鼻子。
【快快炫到我嘴里来。】
苏老太心里掀起了惊涛巨浪，她竟然能听到刚出生的小孙女的心声。
不过，她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
心里还美滋滋的想：
哈哈，她可真是天赋禀异啊！
看着小丫头一副馋样，口水首往外流，苏老太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乖孙孙，这鸡汤是给你妈喝的，你还小呢，等你长大了，奶再给你炖，好不好啊？”
秋雨霁只得含泪点头。
张莲香从外面走了进来：“妈，六丫头这么小，哪儿听得懂你说啥。你抱着她不方便，我给弟妹盛出来了，端过去吧。”
苏老太嫌弃的看了她一眼，立马反驳道：“小六聪明着呢，怎么就听不懂我说话了。”
【对对对，我听得懂，哎哟，我奶可真聪明。】
苏老太嘴角高高扬起，怎么也压不下来，看的张莲香一脸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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