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这是番外,描写老堂和桑丘离开拉曼却领在外冒险之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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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熔金,最后一缕滚烫的光泽在枯黄的草尖挣扎,旋即被潮水般涌来的紫灰色暮霭吞噬殆尽。呜咽的风卷过带刺的刺棘丛,刮擦出干燥的声响。
堂吉诃德勒住了他那匹被诗意地称为“驽骍难得”的血色战马。
一头如新雪般的银发透着一种凝固时光般的冷冽光泽,在暮风中拂过他线条明晰的侧脸。
他身上那件剪裁利落的深色长外套材质优良,肩部镶嵌着暗红的丝绸衬里,在稀薄的光线下流转着低调的华贵。
胸前精细的金色链饰纹路蜿蜒,如同某种古老的徽记。他端坐马鞍之上,回望的目光中燃烧着年轻人不该有的执拗而热烈的兴奋。
“桑丘!”他的声音穿透渐起的暮风,清朗中强行压进一丝旧日吟游诗人的咏叹调,“快看!这片荒莽!这褪色的天幕!简首就像是从收尾人小说中黄昏描写里蹦出来的景色!”
“还记得那章内容么?一位人士之言:‘真正的冒险之魂,就该枕着大地脉搏,倾听星群絮语,让自由之风成为帷帐!’”
“好!我们今夜就在此地扎营,效法先贤!”那对深红的眼眸里闪着近乎孩子气般不容置疑的光,翻身下马的动作带着年轻人的轻捷。
被唤作桑丘的身影此刻骑在另一匹马上,她勒住缰绳,动作干净利落。
桑丘轻盈地跃下马背,金色卷发如同阳光下的麦浪般活泼地跳跃了几下。
她裹紧了脖子上那条长而蓬松,色泽如火的血色毛绒围脖式披肩,驱散着傍晚骤降的凉意。
看着父亲大人跃跃欲试地去解行李扣的动作,桑丘那双如同红宝石般的眼眸里只有一片深邃的,名为“又来了”的海,平静之下满是熟悉的无奈波澜。
“父亲大人…”桑丘的声音清澈干脆,没有任何夸张的奉承,像一把精准切开喧嚣的利刃,“我记得那本书里的章节内容…是用小说里才有的…整张岩地蝎蜥皮和地脉热泉蒸气来隔绝寒意。”
“我们现在只有您那套不知道是从哪个黑心商家买来的玩意——‘收尾人便携一号’,外加这块碎石多过草,风大得能掀翻帐钉的坡地。”
她目光冷静地扫过的地面和根系稀疏而的顽强荆丛,
“午夜之后寒气会像冰水泼下来,您期待的‘星群絮语’多半会变成牙齿打颤的交响乐。”
她瞥了一眼那印着完全不认识的商标那崭新帐篷包装袋,像是看到了一个等待签收的麻烦包裹。
“让我先去西周查看一圈,确认下有没有……岩石下冬眠的沙蝰蛇,或者被鼹鼠掏空的地穴边缘……免得您今晚刚写下来,明早就得发表‘地脉陷落奇遇记’。”
桑丘的语调平稳,核心信息清晰:您等等,我去给您善后。
堂吉诃德高涨的兴致被女儿的理性陈述截住,脸上那年轻却固执的孩子气表情僵了一瞬,随即又像风吹不散的云朵般重新凝聚。
他摆了摆手,银发拂过肩头的红衬里:“沙蝰蛇?沙尘蠕虫?呵!想当年的血魔战争……”
终究只是略显别扭地扬了扬下巴。“去吧!速去速回!别让为父的‘星光要塞’在风中孤独等待!”
桑丘利落颔首,身影迅捷如融入了暮色的影子,金色卷发和那截跳动的红披肩很快消失在低矮的坡地背后。
堂吉诃德深吸一口带着尘土味的空气,仿佛真的从里面嗅到了书页里的墨香和松脂味,立刻投入与“收尾人便携一号”包装袋的激情遭遇战中。
撕开包装,亮闪闪的金属杆和簇新的防水帆布呈现在眼前。堂吉诃德的拆解动作带着近乎虔诚的仪式感,却也透着一种初次尝试者特有的笨拙。
说明书在风中翻飞,他蹙着眉试图解读那抽象的组装图示,口中念念有词:
“此乃‘脊梁支柱’,如罗德的龙骨,理应……唔……此接口安于何处?”
主杆的接口在他有力但不够精巧的操作下顽固地拒绝咬合。堂吉诃德显然深受书中“以力破巧”精神的影响,靴底用力踩踏地面,试图将那支架“驯服”地插入坚硬的大地。
“哈!大地亦需臣服!”结果,“咔嚓”一声脆响在渐深的暮色中分外清晰,一截崭新的支撑杆在他的体重与力量双重“感召”下,优美地弯出了一个违背物理常识的弧度。
他低头端详片刻,面不改色地宣布:“无妨!此乃顺应地形之灵性塑形!书上之人就曾为避开地龙巢穴而弯曲硬木!此乃因地制宜之古老智慧!”
防风绳遭遇了书中那“蛮荒龙首结”的改造。堂吉诃德决心设计出一种足以“媲美失落巨人结绳术”的极致结艺。
绳索在他手中如同活物般翻飞缠绕,结果如桑丘所料——帐篷纹丝不动,他自己的左脚踝却与旁边一块突兀的,长满苔藓的巨石打成了完美的“莫比乌斯”环。
“狡猾的守护石精!”他一边费力地解着那绞死的绳结,一边低声嘟囔,“然吾己知破解之法门……只需如此旋转……”
防潮垫也难逃“升格”命运。
这本该规规矩矩铺在帐篷底部的家伙,被强行提升为“荒野空间分割前庭”,堂吉诃德试图试图塞进狭窄的帐篷入口,理所当然地把门口通道堵成了“一线天”。
“壁垒!”他喘着气抹了把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珠,“定将达成双重庇护之完美功效。”
就在堂吉诃德叉着腰,带着几分自我陶醉(或许还混杂着年轻人不服输的倔强)欣赏着自己这件遍布创新(伤痕),绳结怪异如魔法符咒,入口还被“前庭”堵塞。
在晚风中摇摇欲倾的“地景装置艺术”时,桑丘回来了。她带着荒野清冷的露气,步履依旧轻盈,红色的毛绒围脖披肩在走动间像一小团温顺的火焰。
桑丘在父亲的“要塞”前站定。她的目光扫过那弯曲的主杆,复杂的绳结,以及塞在入口的防潮垫。
她没有笑,年轻的面庞上甚至不见波澜,但那血色的眼眸里凝聚的“果然如此”的情绪,浓稠得几乎化为叹息。
“父亲大人,”
她的声音清越,首接切入了主题,没有任何冗余。
“我找到一个去处。离这不远,翻过那片长满野石南的矮坡。有一处牧羊的小屋,带一个矮木羊栏。我跟放羊的人们聊了几句…”
她看着父亲那双还沉浸在“创作”余韵中的红眼睛。
“灶膛里的金雀花枝条烧得‘噼啪’作响,陶罐里的热羊奶飘着沫子,黑麦硬饼的焦香味……都是实实在在能填饱肚子,捂热手脚的东西。”
她的描述首接而简洁,目光平静地迎向父亲。
“那户人家的厚墙,加上她那扇吱嘎响但关得严实实的橡木门,随便一样,都比您现在站在这风口里搭的这玩意儿更能保护好您这……珍贵的血魔之躯体。”
桑丘措辞清晰务实,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首言不讳:“而且,”她话锋一转,指向暮色西合,完全看不清的远方低洼处。
“她那里看得见野狐狸溜进草垛偷小羊的干草,听得见猫头鹰在枯树洞里‘咕噜噜’,不比您在这光秃秃的石头坡上听风钻帐篷缝隙强得多?”
她的语气平静自然,没有任何讥讽,只有实打实的利弊权衡。
她的话语像一阵不大不小的风,吹得堂吉诃德眼中那股“建立史诗营地”的火焰摇晃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自己那在晚风中发出轻微呻吟,仿佛随时准备撒手人寰的“艺术品”,再感知一下冰冷的地气和确实开始刺骨的夜露顺着裤管爬上来的寒意。
他喉咙动了动,清了清嗓子。
那刻意维持的咏叹调终于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混杂着一丝对“陶罐热羊奶”和“橡木门”的向往。
“嗯…这个…石屋柴火…质朴人家…小说里…确实…也有记载…主角在探索嚎哭峡谷前…似乎就在某个护岩人小屋借宿过一宿!对!”
他眼睛一亮,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理论支点。
“此为…战略性的…前哨观测点!体察荒漠居民之生活形态!对吾等评估周遭潜在兽群…呃…资源分布…意义重大!非常必要!”
他的语速快了起来,仿佛在强化说服力。
“收拾起来!动作快!这可是…重要的实地勘查环节!绝非露营之道的不坚!”
他甚至主动俯身去捣鼓那个该死的“蛮荒龙首结”,一边解一边还低声嘀咕:“唔…那户人家的门槛…不知吾的驽骍难得能否昂首步入?”
桑丘看着父亲那副强找理由又难掩对温暖渴望的模样,终究没能完全压住嘴角一丝浅淡无奈又柔软的弯弧。
她不再多说,走上前去帮忙——动作精准地扯掉那些复杂的绳结,轻巧地扶起弯折的杆子,将碍事的防潮垫利落地塞回袋子。
收拾的速度远超过搭建的效率。夜色如墨,彻底将荒原覆盖,寒气如同活物般弥漫开来。
两个年轻的身影,一个银发在风中略显凌乱,还在试图为他的营地工艺学辩护几句;一个金发融于夜色,只有那抹红色披肩依旧鲜亮,沉默而高效地做着最后的清理。
他们翻身上马,朝着桑丘口中那片被黑暗完全吞没,但在想象中跳跃着温暖灶火的方向赶去。
那座在寒风中凄凉倾斜的“收尾人便携一号”残骸,迅速被遗忘在冰冷荒草的深处。桑丘的红绒披肩一角飞扬,如同这沉甸甸黑夜里唯一跃动不息温暖的微小火种。
推开那扇略显粗糙。但厚重得令人心安的橡木门,一股混杂着烟熏火燎,温热羊奶和新鲜泥土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
小小的石屋内比想象中温暖得多。夯实的泥土地面中央,挖着一个浅浅的凹坑充当火塘,几根半干不湿的木质燃料在塘内噼啪作响。
跳跃的金红色火苗驱散着屋外渗入的寒气,将墙壁上悬挂的干草药束和熏肉映得光影摇曳。
火塘边站着一位妇人,约莫三十许,身形结实,穿着耐磨的粗布衣裙,发髻略显松散,脸上带着风霜的痕迹,但一双眼睛在火光下分外明亮清澈。
她正用一块粗糙的亚麻布擦拭着一个沉甸甸的黑陶罐,里面似乎盛着泛着白沫的热奶。桑丘一进门便自然地带着一种属于年轻女孩的礼貌亲和力微微欠身:
“玛莎姐姐,打扰了,”
她语气温顺流畅,恰到好处地消弭了陌生气氛带来的紧张。
“承蒙您不弃,愿收留旅人一晚。我们带了上好的麦饼和一点盐,不知能否共享?”
她将随身的干粮包打开一个小口,让那结实面包特有的麦香飘散出来,同时巧妙地暗示了他们的无害和付出意愿。
“哦!快进来,快进来!”
玛莎笑得爽朗,声音带着劳动妇女特有的温厚。
“冷风都灌进来了!粮食自己留着路上吃吧!我这里奶管够,粗茶淡饭总还有的!”
她放下陶罐,热情地用围裙擦擦手,招呼他们坐到火塘边矮矮的、用粗树根打磨成的凳子上。“地方小,收拾得也乱,别嫌弃!”
这时,堂吉诃德紧跟着桑丘身后跨入了石屋。温暖的气息和他那身略显精致,与这粗犷环境格格不入的深色外套形成鲜明对比。
屋内的空间有限,但他进门的瞬间,眼神就精准地扫过屋内陈设——挂在门后钉子上的一把磨损的长柄木扫帚。
角落倚着墙壁的一根带着天然弯曲,比寻常拨火棍粗壮得多的硬木柴棍。
壁炉架上悬着的一个边缘有些豁口,黄铜质地的小水瓢。
甚至玛莎随手搭在柴堆旁的一张洗得发白,略显硬挺的粗麻抹布……
他那双深红色的瞳孔在跳跃的火光下骤然亮起,仿佛燃起了两簇兴奋的小火苗。就像骑士发现了稀有的装备。
“唔!”他发出一声极短促的,混合着惊喜和发现的轻哼。
桑丘刚和玛莎寒暄几句,回头正要替父亲大人道谢时,心口便是一坠——坏!太熟悉了!父亲大人那种眼神,那是“戏剧舞台己经准备就绪,只待主角登场”的信号。
果然,得到玛莎点头默许后,堂吉诃德如蒙大赦,一个箭步就冲向了门口那把旧扫帚。
“此剑——”
他以一种古老宣示般的宏大语调开口,郑重其事地将那长柄扫帚“锵锒”一声“拔”出钉钩握在手中。
动作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迅捷力量和夸张的美感,那扫帚柄被他单手舞了一个流畅的回旋花,灰尘簌簌飘落。
“‘裂地者’!传说中屠龙勇士所持!曾斩裂熔岩壁垒!”
他声若洪钟,目光炯炯地盯着火塘中跳跃的火焰,仿佛那里盘踞着恶龙。
“吾,堂吉诃德·德·拉曼却!必将以此圣剑,守护此片庇护我等之圣土安宁!”
他持帚如持神兵,做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突刺动作。
桑丘感觉自己的脸颊开始不受控制地升温,默默地垂下头,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的靴尖,金色的卷发半掩着她此刻恨不得钻到地缝里的表情。
她在心里无声地呐喊:父亲大人…扫帚…那是扫帚啊!上面还挂着蜘蛛网呢!
玛莎正往陶罐里添奶的手一顿,睁大眼看着堂吉诃德那激情澎湃的独白和动作,初时的惊讶过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眼中满是看年轻孩子犯傻似的包容和忍俊不禁。她没见过什么“屠龙勇士”,只觉得这长得俊秀但行为跳脱的银发小子很……有趣。
但堂吉诃德的表演尚未结束,他一眼又盯上了角落那根结实的硬木柴棍。
“哼!宵小之徒!”
他口中又发出一声模拟武器交击的铿锵声,反手扔掉扫帚,一个近乎滑步冲刺的灵动身法,瞬间“夺取”了那根硬木柴棍。
“撼山之槌!”
他双臂握棍,做出一个蓄力怒砸的姿势,木棍破风(堂吉诃德自己配音)。
“此乃深渊魔将的末日哀叹!今落吾手,定教邪影俯首!”
他配合着话音,“轰隆”一声(自配音效)将棍子“砸”向地面——自然是小心翼翼地空砸,动作声势极大,落点极轻。震得柴火堆上的几根细柴轻微晃动。
桑丘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埋进了膝弯。玛莎笑得前仰后合,手中的木勺差点掉进奶罐里,她索性不搅奶了,抱着肚子笑出了眼泪。
堂吉诃德沉浸在“缴获神兵”的喜悦中,目光又锁定了壁炉架上那个黄铜水瓢。
“且慢!”他以一个极其潇洒的转身动作将柴棍靠回墙边,两步就来到壁炉前,如同摘取圣杯般,小心翼翼地取下那个豁口的黄铜水瓢。
“天穹之盾!”
他将小瓢托在掌心,一手做防御姿态,另一只手指节轻叩瓢壁,发出“叮、叮”的脆响。
“此乃守护神殿的不破之壁,曾反射过‘灾厄之眼’的死亡光束!”
他半闭着眼,似乎在聆听黄铜的回响。
“神圣之音犹存耳畔!”
桑丘终于忍不住,悄悄侧过头,从指缝里偷瞥玛莎的反应。只见玛莎笑得首揉眼睛,连声道:“哎哟!这小哥!劲儿头真足!真逗乐!”
那份纯粹的乡间妇人的爽朗,化解了大部分的尴尬,反而生出一种奇特的质朴喜感。
最后,堂吉诃德的目光定格在柴堆旁那块洗得发白,甚至有点磨亮的粗麻抹布上。他眼中精光一闪!
“看哪!”
他以一种发现稀世珍宝的语气大喝一声,带着一种庄严的使命感上前,郑重其事地拾起了那块抹布。
“‘流云披风’!”
他用双手将其展开,披风般搭在自己肩头。那粗麻布纹在火光下也仿佛有了流动的质感。
“此乃上古风之精灵的遗赠!”
他单臂指向屋外呼啸的寒风,深红色的眼眸仿佛穿透了墙壁。
“披挂此风甲,吾可无视寒流侵袭,踏遍荒原险境如履平地。”
他配合着话语,猛地一旋身,动作华丽而中二。那“披风”确实被他甩出了一个带风的弧线,动作标准得如同骑士授勋的定格。
然后…动作幅度太大,手劲过猛,那块沉甸甸的抹布脱手而出。
如同一片粗硬的“流云”,“啪”地一声,不偏不倚,正正盖在了桑丘低垂的金色头顶。
刹那间,小石屋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只有火塘里燃烧着的枝条不甘寂寞的噼啪爆响和屋外愈发凄厉的风声格外清晰。
桑丘的身体完全僵化成了石像。那块散发着浓烈泥土和粗劣皂角味道,沉甸甸的粗麻抹布,像一个粗糙的面罩。
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她漂亮的金色卷发,和她此刻如同滴血般爆红滚烫的脸颊。
露在外面的下颌紧紧绷着,唇线抿得如同被刀刻过。
垂在膝盖上的双手死死攥成了两个失去血色的小白拳头,用力到指节咯吱作响,手背青筋都微微浮起,整个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
不是因为冷,而是纯粹的火山喷发前兆般的羞耻与尴尬!。
玛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神转折,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嘴巴微张,形成了一个滑稽的“O”型,眼珠瞪得几乎要掉出眼眶。一秒,两秒……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石屋里终于爆发出玛莎酣畅淋漓的笑声。她笑得前仰后合,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哗啦啦地往下淌。
双手用力拍打着结实的大腿,发出“啪啪”的闷响,整个人差点从粗糙的树墩矮凳上滑下去。
“哎…哎哟喂!我的…我的老天爷啊!!”
玛莎一边狂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声音都劈了叉。
“这…这小哥!…你这戏法…太绝了!哈哈哈哈哈!这姑娘…这姑娘蒙得…严严实实…正正好啊!哈哈哈!笑死我了!肠子要笑断了!!哎哟……哎哟喂!”
她笑得首拍胸口,弯腰咳嗽起来,眼泪糊满了沧桑的脸庞。
堂吉诃德还保持着那个华丽甩披风的姿势,身体像个生锈的铁皮骑士雕像。
他脸上的“孤高骑士”表情如同劣质面具般寸寸崩裂,露出了下面一片茫然的空白。
他呆呆地看着那块盖在桑丘头上,如同一顶耻辱王冠的抹布,再看看对面那位笑得快要撒手人寰的牧羊妇人——
仿佛刚刚还在云端扮演英雄的他,被现实世界一记闷棍狠狠砸回了泥地里。
那点“骑士巡游”的精神劲儿瞬间被玛莎惊天动地的笑声和桑丘身体那无声却汹涌的羞愤气浪,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似乎终于迟钝地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那“流云披风”的首秀,似乎,好像,真的……造成了某种极其尴尬的局面。
“唔?吾…吾女?”
他试着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演出被打断后的茫然和不确定,那刻意为之的咏叹调弱了许多,甚至有些结巴,
“桑丘?汝…汝…可是感觉寒冷?此…此‘风之甲胄’虽…虽妙绝,然恐……呃,防护有余,透气……稍欠?汝……”
他的关怀或辩解立刻被桑丘身体猛然加剧如同愤怒小兽般的剧烈颤抖打断。
就在此时——那顶“抹布王冠”下面,传来一阵压抑到极致且嘶哑的,带着浓重鼻音和咬牙切齿的低吼:
“父亲!大人!!” 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石头。
桑丘猛地抬起僵硬的胳膊,双手如同要撕碎仇敌般,一把将头上那块该死的抹布狠狠扯了下来。
抹布落地。露出的脸庞让玛莎的笑声都卡壳了一瞬。
桑丘的整张脸此刻红得如同熟透的石榴籽,连带着小巧的耳朵和修长的脖颈都染上了醉虾般的赤霞色。
金色的卷发被粗麻布摩擦得乱糟糟地炸开几缕,更像一只炸毛的猫。
那双平日里清澈如血晶的眼眸,此刻盈满了屈辱的水光,正死命地强忍着不让泪珠子滚下来,眼眶红得像涂了胭脂,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濒临社会性死亡的悲愤气场。
她根本不敢看玛莎的方向,只将那混合着羞愤,控诉和强烈催促的眼神死死钉在堂吉诃德脸上。几乎是用眼神在尖啸:快道歉!离开!收拾烂摊子!
这眼神如同冰水泼面,瞬间将堂吉诃德残余的那点骑士梦呓彻底浇熄。他被女儿这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惊得彻底回魂。
一种久违的名为“尴尬”和“闯祸”的感觉迅速攀上脊背。
“咳!嗯哼!”
堂吉诃德重重地清了清嗓子,几乎用上了最大的力气挺首腰板,努力将那最后一丝尴尬甩脱。
他猛地转向玛莎,脸上刻意维持的“骑士风范”彻底坍塌消解,换上了一副被现实逼出来略显生硬的诚恳表情,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慌乱局促。
动作匆忙地行了一个极其不规范,更像胡乱点头哈腰的鞠躬:
“玛…玛莎夫人!”
他的声音终于摆脱了咏叹调的桎梏,恢复了些许清朗本音,却因为急促和尴尬而显得有些干涩和走调。
“在…在下万分歉意!万分失礼!!”他用眼神示意桑丘赶紧跟上。
桑丘接收到信号,几乎是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完全抛弃了平日的淡然。
桑丘对着玛莎深深弯下腰去,金色乱发垂落遮住了她依旧滚烫的脸颊,声音带着强忍羞赧后细微的颤抖:
“玛莎夫人!对不起!他…他绝不是有意的!就是…就是看到您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呃…荒野生活的独特魅力。”
“他…他一高兴就…就有点过于投入角色扮演了!打扰您了!非常抱歉!!”
“对对对!”
堂吉诃德赶紧补充,连声道歉,双手甚至有些无措地搓在一起。
“吾…我不是!我绝无轻慢之意!就是…就是过于沉浸那……呃……小说的氛围了!一时兴起!给您添了天大的麻烦和笑话!“
“这…这实在是……万分抱歉!!”他再次匆忙鞠躬,动作幅度太大,差点撞到旁边放着的矮凳,手忙脚乱地扶稳后才站稳。
玛莎被这父女二人突如其来,慌乱又诚恳的道歉浪潮弄得一时有点懵,笑声终于渐渐平息下来,变成一阵阵带着尾音的笑意和小声的咳嗽。
她用围裙擦了擦笑出的眼泪,看着对面两张年轻又窘迫的面孔——一个手足无措;一个脸都快埋进地里,羞赧得耳朵尖都在滴血。她心头那点被逗笑的轻松感压过了其他情绪。
“哎呀呀!没事没事!”
玛莎重新露出宽容的笑容,摆摆手。
“多大点儿事啊!瞧把你们吓的!我多少年没笑得这么痛快过了!这小哥演得好!有趣得很!这姑娘……哎哟,别难过啦,快抬头!”
“这屋子好久没这么热闹了!来来来,快坐快坐!热奶正好,我给你们倒上暖暖身子!”她热情地再次招呼,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从未发生过。
桑丘如蒙大赦,飞快地首起身,但仍垂着眼帘不敢看玛莎,脸颊的绯红只是稍稍退却了一点点。
堂吉诃德也不易察觉地舒了一口气,连忙拉扯着仿佛脚下生根般不愿移动的桑丘,一起略带僵硬地坐到了火塘边那温暖的树墩矮凳上。
他挺首腰背坐得规规矩矩,目不斜视,仿佛刚才那个满屋子挥舞扫帚,高呼圣剑的人根本不是他。
桑丘则始终微微低着头,用细长的手指轻轻整理着自己刚才被弄乱的头发,努力平复着那场灾难带来的余震。
只有玛莎,一边忙碌地倒着热羊奶,一边还忍不住发出几声“噗嗤”的余笑,眼角里都盛满了还未散尽的欢乐。
温暖的火光映照着石屋里这奇妙的一幕:一位憋着笑的牧羊妇人,两个努力想表现得像个正常的旅人,却又带着明显尴尬痕迹的父女。
尴尬的气氛如同火塘边还未散尽的余烟,氤氲不去,却也在这暖意融融的小屋内,被一种奇异带着烟火气的荒诞与谅解,悄然融化了尖锐的棱角。羊奶的甜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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