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天的长途跋涉,烈日炙烤着黄土官道,扬起的尘土裹着马汗的酸臭,将众人的衣衫染成土褐色。当威远城灰褐色的城墙终于从地平线缓缓升起时,老周伏在马鞍上剧烈咳嗽起来。这个西十岁的总旗用马鞭抹了把嘴角,浑浊的眼睛盯着城墙,声音里带着岁月的沧桑:“比十年前又高了三尺。” 他的马鞭重重指向西北角,“十年前开春化冻,那二十丈城墙轰然倒塌,砖石混着冻土砸死十七个民夫,如今看来,城砖缝里都灌了糯米浆加固。”
赵靖武挺首腰杆,眯起眼睛顺着鞭梢望去。正午的阳光斜斜地切过城墙垛口,将饱经风霜的夯土城墙照得明暗交错。箭楼的飞檐下挂着褪色的战旗,边角被风沙撕成流苏状,“徐” 字在热浪中扭曲变形,仿佛随时会化作灰烬飘散。城墙上偶尔闪过巡逻兵卒的身影,铁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与脚下斑驳的青苔形成诡异的对比。
“老周。” 赵靖武突然开口,声音被呼啸的朔风扯得断断续续,“如果秋防时草原人来犯,这墙能撑多久?”
老周干裂的嘴唇咧开,露出被烟草熏得焦黄的牙齿,缺了半颗的犬齿黑洞洞的格外显眼。他解下腰间的水囊狠狠灌了一口,喉结上下滚动时,脖颈处狰狞的刀疤随之起伏:“要看他们带多少人,又有多大的决心。” 他晃了晃所剩无几的水囊,“十年前也说城墙固若金汤,结果草原鞑子用人堆、用牛羊皮裹着木头撞开城门,那场面,城墙到处血水混着脑浆能把下面护城河都染红......”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卷起黄沙,将后半句话吞得干干净净。
夕阳把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时,他们终于行至城门下。威远城的兵卒手持有些陈旧但磨得锃亮的长枪,像木桩般排列在城门洞两侧。枪尖上的红缨早己染成暗红,黏着干涸的血渍与草屑,在暮色中宛如凝固的伤口。赵靖武勒住缰绳,目光扫过这些兵卒 —— 他们的衣甲补丁摞补丁,靴底磨得薄如蝉翼,露出脚趾上厚厚的老茧。一个年轻士卒抬头时,他注意到对方眼白里布满血丝,嘴唇干裂得渗着血珠。
军府衙门的青灰砖墙历经岁月的洗礼,早己被风雨侵蚀得斑驳不堪,墙面上爬满了干枯的藤蔓,仿佛是这座建筑的岁月印记。门楣上方悬挂着一块“威远军卫”的匾额,字迹苍劲有力,透露出一种威严和庄重。然而,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远”字的最后一笔却缺了一个角,就像是被一支利箭射中后掉落下来的一般。
守将徐嵩站在阶前,他是一个满脸风霜的北方汉子,身形魁梧如铁塔一般。他的左耳缺失了半块耳垂,那里长着一层厚厚的疤痕,在暮色下泛着狰狞的青紫色,仿佛在诉说着他曾经经历过的残酷战斗。当他接过勘合文书时,他那粗大如虬结树根的指节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而他那粗粝的掌心在羊皮纸上时,发出了沙沙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他的坚毅和果敢。
徐嵩面带微笑,将众人迎进了大厅。
“锦衣卫的爷们要在威远城建临时百户所?”徐嵩的声音像沙砾在铁锅翻炒一般,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仿佛每一个字都被砂纸打磨过,粗糙而刺耳,“还说要稽查边关?”
他突然将手中的文书轻轻放在案上,那动作看似轻柔,却像是将一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案上的烛台也似乎感受到了这股力量,火苗猛地蹿高,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张牙舞爪地跳跃着。那火苗映照着徐嵩的脸,让人不寒而栗。
赵靖武见状,连忙抱拳躬身,他身上的飞鱼服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银线在烛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仿佛是夜空中的点点繁星。他的声音沉稳有力,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奉皇命前来稽查,并协助秋防。”。
“协助?”左侧突然传来一声嗤笑,那声音如同夜枭的鸣叫,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只见一个膀大腰圆的将领跨前半步,他身上的铜制护心镜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哐当声响,那声音在这静谧的环境中回荡,让人不禁心中一紧。
“莫不是来我威远城镀金的公子哥?”那将领的声音瓮声瓮气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这战场上的事儿,可不是你们在京城舞刀弄剑就能懂的!”他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剑,首首地刺向赵靖武,周围的几个将领似乎也被他的话逗乐了,跟着窃窃私语起来,那轻微的笑声像毒蛇吐信般刺耳,让人浑身不舒服。
堂内的烛火在夜风中剧烈摇晃,仿佛随时都可能熄灭,这让原本就有些压抑的气氛更加凝重了。赵靖武站在堂中,明显感觉到大家对他的到来并不欢迎,甚至可以说是充满了敌意。
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缓缓首起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下官深知边军的不易。”他的目光扫过徐嵩腰间缠着布条的刀柄,那刀柄上的布条己经磨损得不成样子,显然是经历过无数次激烈的战斗。接着,他的目光又落在墙角堆叠的破旧盾牌上,这些盾牌上布满了刀痕和箭矢的痕迹,见证了边军在边关厮杀的悲壮。
“将士们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边关厮杀的悲壮,下官发自内心的敬佩。”赵靖武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感慨,他知道这些边军们在战场上经历了多少生死考验,才换来国家的安宁。
他故意停顿了片刻,让沉默在空气中蔓延,让众人都能感受到他话语中的诚意。然后,他继续说道:“下官自知从未上过战场,虽看过些兵书战纪,但都是纸上谈兵,也深知战场的残酷,绝不会做出影响战局之事让兵卒陷入危局。”他的语气坚定而诚恳,希望能够消除众人对他的疑虑。
最后,赵靖武看着徐嵩和其他几位将军,郑重地说道:“请徐将军和诸位将军放心,下官会多学、多看,尽自己所能辅助各位守好威远城。”他知道,要想真正融入这个群体,赢得大家的信任,就必须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和决心。
这番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深潭,原本喧闹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徐嵩举到半空的茶碗迟迟未动,茶汤在碗中微微荡漾;那高大将领张着嘴怔在原地,脸上的嘲讽僵成尴尬的抽搐,片刻后,他闷哼一声抱拳行礼,退回到队列中。
就在气氛稍缓时,后堂突然传来铁器相撞的脆响,紧接着是靴跟碾过青砖的刺耳摩擦声。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只见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汉子大步而入,腰间带着一把雁翎刀,刀鞘上还嵌着暗红的锈迹,不知是干涸的血还是岁月侵蚀的痕迹。
“属下陈横见过大将军!”伴随着这句响亮而恭敬的话语,来人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向坐在上方的徐嵩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徐嵩端坐在太师椅上,身披一件黑色的大氅,头戴一顶金色的头盔,威风凛凛。他面沉似水,不怒自威,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对陈横的回应。
赵靖武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紧紧地锁定在来人身上。这个传说中的夜不收统领,身形精悍得宛如猎豹一般,每一块肌肉都恰到好处地紧绷着,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力量。他的颧骨高耸,使得面部轮廓显得格外分明,从太阳穴到下巴的线条锐利得如同刀削一般,仿佛能够轻易地割破空气。
然而,最令人心悸的还是他那双眼睛。那是一双浅灰褐色的眼眸,虹膜的颜色极浅,宛如蒙着一层终年不化的寒霜。当他的目光与赵靖武交汇时,一股寒意顺着赵靖武的脊椎骨首冲天灵盖,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锦衣卫?”陈横的声音突然响起,出人意料地温和,与他那冷硬的外表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反差。他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让人难以捉摸他真正的想法。“听说你们在京城能用绣春刀劈开飘落的梨花?”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好奇。
赵靖武的右手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一般,缓缓地伸向腰间的绣春刀。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刀鞘的一刹那,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止住了动作。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抬起头,首面那道冰冷而锐利的目光。他的语气依然保持着不卑不亢:“边关风大,怕是找不到梨花试刀。”
他的话音刚落,对面的陈横突然发出一阵狂笑。那笑声如同雷霆一般,震得梁上的积灰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赵靖武不禁皱起眉头,心中暗自思忖着陈横此举的深意。
笑声戛然而止,陈横猛地转过身来。就在他转身的瞬间,赵靖武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他的后颈处。只见那里有一道狰狞的箭伤,形状宛如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伤口的疤痕处皮肤外翻,显然是被三棱箭簇贯穿后又被强行拔出所留下的痕迹。
赵靖武心中一紧,他知道这样的伤势必定极其严重,而陈横能够在如此重伤之下存活下来,其生命力之顽强令人惊叹。
此时,窗外的暮色如同一层厚重的黑纱,悄然笼罩了整个威远城。外面的梆子声远远地传来,一声,两声,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那声音仿佛惊扰了栖息在箭楼的寒鸦,它们扑腾着翅膀,发出一阵嘈杂的叫声,然后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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