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板上的倒计时数字无情地跳动着，“距离高考：90天”。窗外的梧桐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带来了春天的气息，但高三（2）班教室里的气氛却比寒冬更凛冽。空气里弥漫着油墨味、咖啡因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试卷像雪片一样落下，练习册堆积如山，每个人都在题海中奋力挣扎，试图抓住那根名为“未来”的稻草。
林小满敏锐地察觉到，李老师变了。
她眼下的乌青越来越深，像两团化不开的墨。讲课时的声音虽然依旧清晰，但语速有时会不自觉地放慢，讲解到关键处，她会突然停顿下来，目光失焦地盯着自己眼镜的镜片，仿佛被镜片深处某种无形的光影吸引，陷入短暂的失神。有次听写单词，她转身在黑板上写下“fidence”（自信），粉笔划过黑板，却少写了一个字母“f”，变成了“idence”。全班同学面面相觑，教室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李老师自己也愣了一下，随即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无奈：“老了，手抖了。”她拿起板擦，默默擦掉那个错误的单词，重新工整地写下正确的拼写。那一刻，林小满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那天晚自习结束，林小满因为整理错题笔记耽搁了一会儿。当她抱着书本走出教室时，整栋教学楼己经安静下来，走廊里空荡荡的。她路过教师办公室门口，里面隐隐传来刻意压低却依旧能听出激动的争执声。
“……老李！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是班主任王老师的声音，带着焦灼和担忧，“我知道你是为了学生好！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上次全市模拟考，你们班的英语平均分比重点班还高了五分！教务处己经找我谈话了！他们怀疑……怀疑你有问题！这太反常了！”
短暂的沉默。然后，是李老师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平静：“我只是……想让他们少留点遗憾。就像……张老师当年对我那样。”
“张老师！张老师！你总提张老师！”王老师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心疼，“可你看看你自己！你这是在透支你自己啊！值得吗？”
“值得。”李老师的声音依旧很轻，却斩钉截铁，“只要他们能多一分希望，少一分遗憾，就值得。”
林小满的心猛地一颤。她屏住呼吸，悄悄挪到门边，透过门缝往里望去。
办公室里只开着一盏台灯。李老师背对着门口，坐在她的办公桌前。王老师站在一旁，眉头紧锁。李老师手里拿着她那副黑框眼镜，正用眼镜布仔细地、一遍遍地擦拭着镜片。台灯的光线落在镜片上，折射出奇异的光晕。就在那光晕之中，林小满清晰地看到——镜片的反光里，光影明灭不定，如同快速翻动的书页，又像是无数张写满英文的试卷在飞速流转、叠加、闪烁！那景象诡异而震撼，仿佛老师的眼镜连接着某个关于未来的神秘数据库！
林小满想起了开学第一天，在教师宿舍窗外看到的那一幕。夕阳下镜片闪过的奇异光芒，那瞬间流转的试卷影像……原来从那时起，李老师就己经在动用这份能力，在透支着自己与恩师张老师之间最珍贵的回忆！
第二天英语课，李老师走进教室时，脸色比昨天更加苍白，但她的背脊依旧挺得笔首。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那个用褪色红布包裹的教案，而是拿起了讲台上崭新的英语课本。
“同学们，”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异常坚定，“从今天起，我们回归课本。”她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年轻而紧张的脸庞，那目光里有疲惫，但更多的是温柔和一种磐石般的坚定。“记住，真正的答案，不在我给的预测里，不在那些额外的练习里，”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它永远在你们心里。在你们日积月累的努力里，在你们对知识的真正理解和掌握里。”
教室里一片寂静。没有哀嚎，没有抱怨，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理解、感动和某种决心的氛围在弥漫。林小满看着讲台上那个清瘦而疲惫的身影，眼眶微微发热。她知道，老师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们，也是在用最后的力量，引导他们走向真正的独立和强大。
放学后，林小满再次路过教师宿舍楼。李老师宿舍的窗户开着，初夏的晚风带着青草的气息吹拂进去，轻轻掀起了书桌上摊开的教案纸页。在翻飞的纸页间，林小满眼尖地瞥见一张夹在里面的、边缘己经泛黄的纸条。纸条上，一行略显稚嫩却熟悉的字迹在风中一闪而过：
“2008年高考，要是有人这样对我就好了……”
那字迹，分明是年轻时的李梅老师写的。
晚风带着那张纸条的叹息，轻轻拂过林小满的脸颊，也拂过她的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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