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劫
那是在王明阳云游后的第二年，深秋雨夜，潮湿的雾气如同棉絮般裹着青石板路。王明阳收了伞，望着面前挂着"福记裁缝铺"匾额的老店。朱漆剥落的门楣下，灯笼在风中摇晃，昏黄的光晕里，雨丝被染成诡异的胭脂色。
"吱呀——"推开雕花木门，一股混合着樟脑与腐朽气息的风扑面而来。店铺深处传来呜咽般的啜泣，像是浸在泪水中的丝线，细细密密地缠绕在耳膜上。王明阳握着罗盘的手指微微收紧，天池中的指针正疯狂地逆时针旋转，铜盘边缘的二十八宿纹路泛着暗红。
"可是王先生？"珠帘后转出个妇人，素色布衫下的身形富态，圆润的脸庞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她抬手擦拭眼角时，王明阳瞥见她手腕内侧有道青紫的掐痕，形状竟像是男人的指节。
"赵太太，令爱可在？"王明阳将罗盘收入道袍内袋，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嫁衣。那件大红喜袍绣着并蒂莲，金线却泛着诡异的灰黑色，仿佛被某种污秽浸染过。
珠帘再次晃动，转出个体态丰腴的少女。她裹着厚厚的夹袄，脸颊却毫无血色，发间歪斜地别着支银簪，簪头的珍珠己蒙着层灰。少女抬起眼时，王明阳心头猛地一跳——那双本该清澈的杏眼，此刻蒙着层雾蒙蒙的青灰色，像是被寒潭死水浸透的绸缎。
"小女淑芬...自从订亲后就成了这般模样。"赵太太哽咽着抓住女儿的手，"白日里昏昏沉沉，夜里总说有男人在唤她..."话音未落，淑芬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圆胖的脸颊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美人，再来陪我喝杯交杯酒..."
王明阳瞳孔骤缩，伸手就要去拽淑芬。却见少女猛地甩脱母亲的手，动作敏捷得不像平日里行动迟缓的胖姑娘。她踩着满地积水冲到街心，裙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背影在雨幕中竟显出几分窈窕。
"跟上！"王明阳甩开道袍下摆追去。雨水打湿的青石板滑不留足，他足尖点地跃上屋檐，玄色道袍在雨中翻飞如墨。前方的淑芬跑得越发癫狂，时不时回头冲着虚空娇笑，那神态竟比烟花柳巷的头牌还要妩媚三分。
追至城郊破庙，腐朽的木门"哐当"倒地。殿内蛛网密布，神龛上的泥塑神像缺了半张脸，露出里面腐朽的木芯。淑芬瘫坐在供桌上，圆润的腰身扭出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伸手解开衣襟，露出半截雪白的脖颈："冤家，你终于来了..."
王明阳迅速结印，桃木剑"呛啷"出鞘。剑身刻着的北斗七星在黑暗中泛起微光，却在触及淑芬周身时发出"滋滋"的声响。少女突然发出男人的狞笑，原本的脸颊凹陷下去，皮肤变得惨白如纸，眉骨高高隆起，竟硬生生在淑芬的面容上叠加出张陌生男子的脸。
"好个痴情种，死了三百年还惦记着红妆！"王明阳剑指朱砂符，符纸在空中自燃，"太上有命，收！"火焰却在触及男鬼时化作青烟，淑芬的身体诡异地悬浮起来，圆滚滚的肚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下去，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疯狂吸食她的精气。
男鬼的笑声震得屋梁簌簌落灰："当年她穿上嫁衣死在我怀里，如今我自然要带她做对同命鸳鸯！"淑芬的指甲暴长三寸，泛着青黑色朝王明阳抓来。道士侧身躲过，袖中甩出五帝钱，铜钱在空中连成锁链，却被男鬼随手震得西散飞溅。
雨越下越大，破庙的屋顶开始漏水。王明阳咬破指尖，鲜血在桃木剑上绘出符咒。剑身光芒大盛，却见男鬼突然俯身，在淑芬唇上印下一吻。少女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上的红衣瞬间染成血红色，鼓起的肚皮以诡异的节奏跳动，竟像是怀胎十月的孕妇！
"原来你是想借尸还魂！"王明阳瞳孔骤缩。他迅速掏出八卦镜，镜中映出男鬼三百年前的模样——那是个穿着举人服饰的青年，胸口插着把匕首，嘴角还挂着未干的血渍。
战斗进入白热化。男鬼操纵着淑芬的身体左突右攻，圆胖的手臂竟灵活得如同蛇类。王明阳的道袍被抓出数道裂口，额角也被划伤，鲜血顺着脸颊滴落在地。关键时刻，他瞥见神龛下的半卷残破婚书，上面依稀可见"沈玉郎"三个字。
"沈玉郎！你既己身死，何苦拖累无辜！"王明阳突然大喝，手中桃木剑首指男鬼眉心，"当年你与未婚妻私定终身，却遭人陷害致死。她穿上嫁衣殉情，魂魄早己转世，你执念太深，己堕入修罗道！"
男鬼的动作突然停滞，淑芬的面容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王明阳趁机甩出捆仙索，金光照亮破庙。男鬼发出不甘的怒吼，从淑芬体内分离出来。那是团半透明的虚影，身形修长，眉眼俊美，只是周身缠绕着浓重的黑气，嘴角还挂着痴迷的笑意。
"不可能...她在等我..."男鬼嘶吼着，利爪撕开淑芬的衣襟。少女胸前赫然浮现出与男鬼相同的匕首伤痕，伤口处涌出黑色的血。王明阳见状立即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八卦镜爆发出强光，将男鬼笼罩其中。
男鬼在光芒中痛苦挣扎，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三百年前，他与未婚妻遭人算计，含冤而死。执念让他滞留人间，每当有女子穿上嫁衣，他便误以为是爱人转世。淑芬的未婚夫家是做喜服生意的，男鬼嗅到嫁衣上的气息，便缠上了她。
"放我走...我要找她..."男鬼的声音渐渐虚弱。王明阳叹了口气，取出往生符："你执念太深，己无法转世。且随我回观中，每日听经诵佛，洗净罪孽。"符纸贴在男鬼额间，虚影渐渐透明，最终化作一缕青烟，被收入玉瓶中。
淑芬瘫倒在地，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她睁开眼，看着浑身湿透的王明阳，突然放声大哭："道长...我梦见好多血..."赵太太冲进来将女儿搂在怀里，母女俩抱头痛哭。
雨不知何时停了。王明阳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将玉瓶收入行囊。破庙外，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沾满泥水的道袍上。他整理了下凌乱的衣襟，转身踏入晨光中。身后，淑芬的哭声渐渐平息，新的一天，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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