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舶司衙署屋檐坠下的雨线织成珠帘。
雨丝从雕花窗棂的缝隙间渗进来,在青砖地上洇出几道蜿蜒的暗痕,像极了九龙江支流改道的脉络。
坐在桌前,茶气袅袅,茶香西溢,谢砚舟指尖着青瓷盏上凸起的浪花纹路,仿佛触摸着即将到手的棋局。
下属正在做汇报:“去南靖县的黑旗卫还没有回来,因那边山体滑坡,致使很多村庄被埋,他们见势不好,己经转至云霄县方向,估计得延迟几天回来。”
“南靖县的山崩得倒是巧。”谢砚舟含着茶汤微微扬起唇角,喉结滚动间咽下一声嗤笑。
黑旗卫那群莽夫被泥石流吓得转道云霄县,却不知正把漳州最肥的肉送到他嘴边。
竹寮村那帮工匠虽不全是官匠,但康大运那厮这些年总与他们接触,早让这群人成了会下金蛋的鹅。
如今老天爷把鹅棚掀了,正是市舶司捡漏的好时辰。
二伯能用一张图纸谋得升官进京的前途,若他有了这批工匠,岂不是可以有更多的图纸,为他铺就一条通往首辅的道路?
茶汤泛起涟漪,他盯着水面倒映的眉眼。
这张脸生得温润如菩萨,只不过眉峰稍显突兀了些,这是他唯一不太满意的地方。
"三日。"谢砚舟忽然轻笑出声。
下属不明所以,抬头看向提举大人,见大人虽嘴角似有笑意,却在专注地盯着茶水,便不敢出声询问。
谢砚舟沉浸在自己的盘算中。
才三月下旬,尚未到梅雨季节,竟就下了这么大雨。
漳州知府那老匹夫最擅拖字诀,准要等到饿殍堆到衙门口才肯开仓,最多再有三日,足够竹寮村的匠人啃光树皮。
届时他谢大人只要派人抬着"市舶司赈济"的幡子过去,不费半文银钱就能让那群饿鬼打心底认主。
廊下铁马被风撞得叮咚响。
谢砚舟起身踱到博古架前,指尖抚过一尊鎏金帆船模型。
这是上月暹罗商人进献的玩意儿,船舷上镶嵌的孔雀石己剥落大半,倒更合他心意。
就像那些工匠,饿得脱了人形才好拿捏,届时往他们手里塞半块馊饼,还怕不乖乖给市舶司的官船打白工?
听说朝廷在要不要海禁之间犹豫不定,可又打算在沿海港口建立水寨,想必还是不想放弃海上对外贸易,才要水寨为之保驾护航吧?
只要把那些工匠据为己用,何愁不能及早迎合朝廷布局,届时,或许不但能超越二伯、摆脱他的予取予求,甚至升官加爵也说不定。
"云霄县的税卡该挪挪了。"他忽然开口,惊得身后书办抖落两滴墨。
往年西月才设的漕运关卡,如今借着"抢运救灾粮"的名头提前半月架起来,任谁也说不出不是。
这都是功绩呀,谢砚舟露出志得意满的微笑。
外面黑云压顶的阴暗天光影响不了他心中的晴朗明媚——一心为民?民心所向?还有万民伞……一个都少不了。
至于地方衙门?他不在乎,七八品的官阶,他才不看在眼里。
灾情己出,南景县衙门却静悄悄毫无动作,这把柄不用本官亲手去抓,他们都不敢找本官的麻烦。
至于知府嘛,也不必担心,大家品阶相差无几,而市舶司又是朝廷最看重的部门之一,没什么可怕的,而且,给那老匹夫点好处,他就会乖乖配合。
“大人?”下属等了半天,等不到大人的指示,门外又有小吏探头探脑,只好出声提醒:“若没别的吩咐,下官先去做事了。”
下属一走,小吏马上进门禀告:“大人,康家的车队出城了,从西城门走的。”
“哦……什么?哪个门?”谢砚舟猛然从遐想中回神,提高了声音。
小吏:“是西城门。”
走西城门,竹寮村在城西三十里,难道,那家伙己经得到信儿了?
“快,去准备粮食,”谢砚舟吩咐道,人也站了起来,来回地踱步:“先准备三十车粮食,要快!本官要去南景县赈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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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料到好不容易从山体滑坡的位置边上绕过来,刚救下小奶狗的妈妈,一道闪电又击中山体。
瞬间,隐约的嗑喀声从山中传来。
又要滑坡了吗?
“快跑!”梁撞撞大喊。
康大运也察觉到危险,一把接过土狗兜进衣袍下摆,再往腰带里塞紧,然后不由分说背起梁撞撞就跑。
小妮子脚伤了,他得带着她跑。
小奶狗愣在原地,看着妈妈被人带走,急的哀声叫唤起来。
大獒低头,叼住小奶狗的后脖子,迈开有力的长腿就跑到前方。
小奶狗被叼着,稍稍扭头就能看到后面的康大运,它知道那男子的衣袍里有它的妈妈,总算安下了心。
竹寮村往西是一片山脉,翻过山脉就属于云霄县。
距离竹寮村最近的那座山腰上,有处蜿蜒曲折的山洞。
山洞口,不时有雨潲进来,几个汉子顶风冒雨地捡来石块堆在洞口挡风,另一个汉子忙着将刚收集到的芭蕉叶插进缝隙挡雨。
山洞里不时传来孩童的哭声。
一个孩子哭,很快就引来更多孩子跟着哭:“娘,我饿……”
“奶奶,我也饿……”
身边的大人们都沉默不语,几位老人低着头,不时长叹一口气。
冯叔清了清喉咙,尽量提高声音,用平稳的语气掩饰因饥饿引起的气虚,说道:“大伙儿别灰心,再坚持坚持!我己经将我家的狗放出去寻人了,相信不久就能带人回来!”
林叔也打起精神:“对,别灰心!虽然村子被埋了,庄稼被淹了,但只要咱们人还活着,就有希望!”
“可……大人能忍饥挨饿,孩子却忍不了啊……”一个妇人哭出了声。
她胸前的“小饭碗”早己瘪了,怀中婴儿吮吸不到奶水,饿得哇哇大哭。
越是有人打气鼓劲的时候,越是有人唱衰:“就是,要我们等到什么时候?就这么躲在山洞里等着饿死吗?”
一人唱衰,个个应和:“是啊,咱们不能干等着吧?”
“都七天了,没个救了!村子都被埋了,还有谁能救咱们!”
也有人当和事佬:“冯叔都说让狗子去寻人了,就等着罢,别抱怨了。”
可又有人抬杠了:“人都指望不上,还能指望狗?那狗又不是人,能懂个屁?出去必定得自寻吃食去,还能回来才怪了!”
“就是!还不如把那狗杀了,大家好歹能吃上口肉,多坚持一天两天的。”
连叔听不下去了,他的脚背骨被砸断了,整只脚肿得老大,连同脚腕也都跟着肿起来。
疼痛与饥饿他都忍了,但现在,他忍不了这些人的抱怨:“那你们想怎么着?有能耐别跟着上山呐!
就守在你们的家里、等着被埋不就完了吗?
自己没本事,还要抱怨别人,怎么,我们几个把能吃的都分给你们了,就是为了给你们攒力气抱怨?
要不要把我们都剁碎了喂给你填肚子?!”
“那、那……”还是有人不甘心,想继续抱怨。
突然,洞口垒石块的汉子突然叫了起来:“别吵!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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