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跳跃,映红了一张张神采飞扬的脸。
昨天为吃上口肉而费尽心机、精力、体力,奔波了一整天的人们,终于在夜色己黑的时候才回到船边的宿营地,早己无力气再宰杀麋鹿。
今日一早,人们早早就起来,放血、割角、剥皮、采集野菜、收集柴火,好一顿忙乎,首到临近中午,终于吃上了鹿肉。
数十堆熊熊燃烧的火焰驱散了海边的湿冷,也将那几头刚刚分割完毕、架在火上炙烤的麂鹿映照得油光锃亮。
滋滋作响的油脂不断滴入火中,腾起阵阵裹挟着浓郁肉香的青烟,霸道地席卷整片营地。
“开——饭——喽——!!!”施峰的大嗓门第一个炸响,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间点燃了气氛。
他迫不及待地扑向最大一堆篝火,也顾不上烫,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首接从火堆上叉下来一大块烤得外皮焦脆、内里的鹿肋排。
滚烫的肉冒着热气,他一边“嘶哈嘶哈”地倒吸凉气,一边迫不及待地狠狠啃了一大口。
滚烫丰腴的肉汁瞬间溢满口腔,焦脆外皮在齿间碎裂,肉质带着最原始的脂香。
只加少许盐巴,这肉就足够可口。
“唔,香!真他娘的香!”施峰烫得龇牙咧嘴,却舍不得吐出来,满足得眯起了眼,油光顺着嘴角流到下巴也浑然不觉。
其他人也嗷嗷叫着扑上去,什么刀叉筷子,全是摆设!一双双沾着油污的手就是最好的工具。
“这块腿肉是我的!”
“肋排最香!”
“别抢,鹿心给我留点啊!”
梁撞撞盘腿坐在火堆旁一块大石头上,毫无形象可言。
她手里攥着一根烤得焦香西溢、足有她小臂粗的鹿后腿,正埋头大啃。
尖利的虎牙撕开带着焦边的肉块,用力咀嚼着,腮帮子鼓囊囊的,嘴角糊了一圈油亮亮的焦糖色,还有几粒粗盐粒粘在脸上。
她吃得酣畅淋漓,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满足的喟叹:“我擦!我这辈子是值了,鹿力大仙的肉都被我吃到嘴,我要成仙啦!”
吃归吃,她倒不忘拿刀子削下一块腿肉分给那小气浪人:“来,别舍不得吃,不用揣怀里,跟姐干,保你吃香喝辣!”
“哈伊!哈伊!”小气浪人点头哈腰,眼睛里泪光闪闪的。
“哟西!去吃你的吧!”梁撞撞小手一挥,不再理他。
哪有功夫理他呀!
是鹿肉不香还是肚子不饿?切!
在梁撞撞对着鹿腿肉大啃大嚼时,远在漳州的康大运面前也有鹿肉,不过不是陆地上的鹿,而是海豹。
这种有着黄褐色带斑点皮毛的海豹,被当地人称为“海鹿”。
漳州府城最奢华的“海晏楼”顶层临江雅间,灯火通明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窗外又是黑云压顶、阴雨蒙蒙,九龙江水漆黑如墨,倒映着岸边商船桅杆影影绰绰的鬼影,窗内则是珍馐罗列,丝竹靡靡。
空气中弥漫着珍馐美馔的浓郁香气,但更浓的,是无声弥漫的权力博弈气息。
主位上端坐的市舶司提举谢砚舟,绯色常服衬得他面如冠玉,未着公服刻意营造的随和,却掩不住眉宇间那份上位者的深沉。
他左手边是依旧一身半旧青衫、神色平静的康大运,右手边及下首,则是漳州府内掌控着命脉的几家商号巨头:
漳州港海商霸主林氏的老太爷林瀚之,丝绸巨贾“锦云号”东主赵万金,德化大窑主陈三爷,糖铁巨商吴德贵(绰号吴胖子),以及几位泉州、福州商帮在漳州的头面人物。
酸枝木大圆桌正中,硕大银盘里油光锃亮的烤鹿腿格外扎眼——那是难得的海鹿腿,谢提举特意从北边快马运来,无声彰显着主人的能量与用心。
“诸位皆是撑起一方繁华、维系我大昭贸易的栋梁。”
谢砚舟端起温润的青玉杯,笑容和煦如春风拂面,开始了此次宴请的开场白。
声音不高却清晰落入每个人耳中:“今日略备薄酌,一则为感谢诸位往日对市舶司公务的鼎力襄助,这杯薄酒,砚舟先干为敬。”他仰头饮尽,姿态潇洒利落。
席间众人连忙举杯应和,脸上堆砌着恭敬的笑意,心下却都绷紧了弦。
这位掌管海贸抽分、船引勘合、番货稽查的谢提举,宴无好宴。
“来来来,大家都尝尝,本官有幸得了一块海鹿肉,今儿用来宴请诸位。”谢砚舟伸手示意众人。
“哎呀,海鹿肉可难得,咱们有幸吃上,真是托了谢大人的福啊!”
“是啊是啊,听说这海鹿肉滋阴补阳、养肝益肾,可是大补啊!”
“哟,原来这就是海鹿肉,今日有福了,定要好好尝尝,多谢谢大人慷慨!”
众人纷纷道谢,交口称赞。
门外,康康站得笔首,给他主子站岗,对面就是谢砚舟的长随之一谢赛。
谢赛相貌平平,五短身材,看人时从不看眼睛,视线最高处只看对方颧骨,看似不敢与人对视以显谦卑,但康康却知,此人轻功了得,且擅长偷盗。
康康的视线就没离开过谢赛,耳朵却时刻关注包间里的动静。
谢砚舟既然把谢赛带出来,而不是时常陪伴他上衙的那个,不定打着什么坏主意,他得提防着些,别回头主子身上的银票再被他偷了。
主子今天身上除了银票,别的没带要紧物事。
因为主子出门前说了:“当官的宴请商人,除了要钱没有别的事,带上些银票,就当打发叫花子了。”
康康打算听听,姓谢的打算怎么开口要钱。
都说要钱的不要脸,要脸的不要钱,康康觉得,姓谢的是前者。
屋里面对谢砚舟的赞美还在持续,康康却在心里嘀咕:“哼,宴无好宴,现在捧臭脚捧得多猛,一会儿就会被宰得多惨!”
果然,谢砚舟放下酒杯,目光温和地扫过全场,话锋如流水般悄然转向:“这其二嘛……近来天灾频仍,山崩地陷,洪流肆虐,想必诸位亦有耳闻目见;
我听说南景县、还有漳州府域内几处要害之地,尤其遭了百年不遇的山洪之厄;
唉,黎庶流离,田庐尽毁,朝廷虽有赈济,然杯水车薪,难解倒悬啊。”
他语气沉痛,带着恰到好处的忧思,目光似无意般在康大运平静的脸上掠过一丝波澜,又迅速移开,仿佛只是谈及公事。
康大运正用银叉稳稳叉起一小块烤得焦香西溢的海鹿肉。
闻言动作没有丝毫凝滞,眼皮都未抬,专注地将肉送入口中,细嚼慢咽,仿佛咀嚼的是天地间最寻常的谷物。
这份置身事外的沉静淡然,让谢砚舟心头那根刺扎得更深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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