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代帝亲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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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章 代帝亲征

 

北京城,崇祯十七年的正月寒风,刮在紫禁城金瓦上,发出呜咽般的哨音,也刮在乾清宫那方寸之地的龙椅上。朱由检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敲击着冰冷的御案,案上堆叠的边报如同催命符,每一份都烙着“陷”、“溃”、“急”的血色字样。李自成的黑色洪流己吞没山西,兵锋首指居庸!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这位刚愎而焦虑的天子,几乎要勒断他的呼吸。他的目光在殿下寥寥几名重臣脸上逡巡,最终死死钉在了一个人身上——大学士李建泰。

“李卿!”崇祯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尖利,“卿家世居山西,熟知地利!今国步维艰,贼氛日炽,非卿不能当此重任!”他猛地站起身,龙袍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宽大空荡,“朕命卿总督天下勤王兵马,赐尚方剑,代朕亲征!一切调度赏罚,生杀予夺,皆可便宜行事!勿需上奏!望卿……勿负朕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压出来,带着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期许。

李建泰,这位山西曲沃籍的阁老,身材微胖,面皮白净,此刻迎着皇帝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目光,心头也是百味杂陈。他深知此行凶险,九死一生。但“代帝亲征”西字,如同最猛烈的,瞬间点燃了他心底压抑己久的功名欲望。他撩袍跪倒,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陛下!臣虽不才,愿效死力!贼寇猖獗,皆因民不聊生!臣……臣愿倾尽家财以饷军!不费朝廷一钱一粮!必当扫清妖氛,克复三晋,以报陛下隆恩!”这番“毁家纾难”的表态,如同甘霖洒在崇祯焦灼的心田。皇帝蜡黄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连声道:“好!好!李卿忠勇,国之柱石!”

正月二十六日,一场被寄予了王朝最后幻梦的盛大典礼,在凛冽寒风中铺开。太庙的香火缭绕,钟磬齐鸣,告慰着列祖列宗。正阳门城楼上,旌旗招展,甲士肃立。崇祯亲临,在无数双或期盼、或茫然、或绝望的目光注视下,将盛满御酒的九龙金杯,亲手递到一身戎装、披红挂彩的李建泰手中。那金杯沉重冰冷,杯中御酒却因皇帝手腕的颤抖而泼洒出些许,溅湿了李建泰蟒袍的袖口。

“李卿!朕……等你凯旋!”崇祯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

“臣,万死不辞!”李建泰昂首,将御酒一饮而尽,姿态豪迈。尚方宝剑系于腰间,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象征生杀予夺的寒光。鼓乐喧天中,李大学士翻身上马,身后是号称“督师行辕”的数千京营兵马(其中大半是他用家财临时募集的壮丁),盔甲鲜明,浩浩荡荡开出正阳门,踏上了那条通往山西、更通往历史笑柄的“征途”。那一刻,他是整个大明王朝最后的希望所系,是崇祯在无边黑暗中抓住的唯一稻草。

督师大军离京,初时倒也“势如破竹”。旬日之间,捷报飞传:克定兴!复广宗!李建泰的名字似乎带着某种魔力,让盘踞在河北腹地的“流寇”闻风丧胆!朝野上下,那些濒死的心似乎又注入了一丝虚幻的活力。然而,这虚假的繁荣如同春日薄冰,一触即碎。当兴奋的报捷信使马蹄上还沾着定兴、广宗的泥土,李建泰的大军却尴尬地发现,他们竟还未完全踏出京畿畿辅之地!更令人心悸的异象出现了。

在通往真定府(正定)的官道上,一队疲惫不堪的督师标兵,闯入路边一处不起眼的村落,想寻些热食果腹。几个老兵推开一家农舍的柴扉,里面是几个面黄肌瘦、眼神警惕的农人。

“老丈,行个方便,弄些热汤饼子,银子照付。”为首的队官尽量挤出和善的笑容。

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农眯着眼,上下打量着这些穿着大明号衣的官兵,浑浊的眼中没有丝毫敬畏,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冷漠。他干咳一声,声音嘶哑,问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你们……是给大明当差的?还是……给大顺当差的?”

空气瞬间凝固!队官脸上的笑容僵住,身后的士兵下意识地握紧了腰刀。老农的目光如同针尖,刺在他们身上。短暂的死寂后,一个机灵的年轻士兵猛地反应过来,抢在队官开口前,大声应道:“大顺!咱们是大顺的兵!闯王万岁!”

此言一出,老农和他身后几个农人脸上的警惕瞬间冰消瓦解,甚至挤出了一丝讨好的笑容。“哦哦!大顺的爷们啊!早说嘛!快请进,快请进!刚蒸的杂面窝头,管够!”热腾腾的食物很快端了上来,农人们的态度也变得异常恭敬。队官和士兵们捧着粗糙的窝头,喝着热汤,嘴里嚼着食物,心里却像塞满了冰冷的铅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头顶。他们身上的大明号衣,此刻仿佛成了最讽刺、最危险的标签。这京畿腹地,天子脚下,人心竟己如此!

消息传到中军,李建泰正对着舆图,指点着那象征性的“定兴”、“广宗”两处墨点。当他听到亲信转述村中遭遇,那张原本因“捷报”而略显红润的脸庞,瞬间褪尽了血色,变得惨白如纸。他猛地跌坐回椅中,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这哪里是什么“势如破竹”?这分明是踏入了人心尽失的鬼蜮!连京畿百姓都己默认了大顺的存在!他那些所谓的“胜利”,不过是地方宵小闻风而逃,或是像那村子一样,把他这支打着大明旗号的军队,当成了大顺的前哨!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李建泰的咽喉。什么“代帝亲征”,什么“克复三晋”,此刻都成了天大的笑话!保住性命,成了他脑中唯一的念头。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督师威仪、天子重托,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召集起自己的核心家丁和亲军,抛弃了那支象征性的“大军”和沉重的辎重,如同丧家之犬般,一路仓惶南逃!目标只有一个——河北境内还算坚固的城池,保定府!

当李建泰惊魂未定地逃入保定城高大的城门后,那封迟来的、充满了绝望和推诮的奏疏才被快马送出。奏疏里,他描绘了铺天盖地的“贼势”,痛陈了“人心尽附流寇”的危局,最后,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写道:“……臣力竭矣!贼锋不可挡!京师危如累卵!臣泣血叩请陛下……速奉皇太子殿下南幸金陵,以图后举!臣……当拼死护持殿下南下!”这封奏疏与其说是军报,不如说是一份委婉的投降预告和逃跑路线图。它飞向北京,飞向那个还在乾清宫里眼巴巴盼着“李爱卿”力挽狂澜、收复山西捷报的崇祯皇帝。

紫禁城中的朱由检,接到这封奏疏时,如同被一记闷棍狠狠砸在头顶!他颤抖着,一遍遍读着那些字句,仿佛不认识一般。“贼势大……不可敌……奉太子南幸……”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最后一点可怜的希望里。他猛地将奏疏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野兽般绝望的嘶吼,踉跄着扶住御案才没有倒下。乾清宫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着皇帝粗重而破碎的喘息,以及那奏疏落地时发出的、如同大明王朝丧钟般的轻微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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