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杭州，暑气未消。开学在即，乔念念坐在沙发上，仔细整理着儿子心心明日入园的书包。小家伙趴在妈妈腿边，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问：“妈妈……幼儿园都有什么呀？”
乔念念轻抚儿子的头发，柔声道：“有好多小朋友一起玩……还有香喷喷的午饭哦！”
心心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只快乐的小陀螺，在客厅里转着圈跑。望着儿子小小的身影，乔念念心头泛起涟漪——父母与子女，自诞生那刻起，便是一场漫长的离别。从母体分离，到蹒跚入园，再到求学、立业、成家……每一次成长，都意味着更远的距离。
院门轻响，雷凌宇一身笔挺军装踏着暮色归来。心心欢呼着扑过去：“爸爸！明天送我么？”
乔念念含笑起身，雷凌宇顺势将她揽入怀中，温热的手掌稳稳覆在她腰间：“今天累不累？”
“不累。”她的目光温柔地追随着儿子雀跃的身影。
心心献宝似的举起新买的蓝色水杯：“爸爸！看我的新水杯！”
“嗯，真漂亮！”雷凌宇赞许着，随即转向乔念念，语气带着关切，“今天出门了？这么热的天。”
“开车去的，很快就回来了。”乔念念解释。
雷凌宇握紧她的手：“下次要买什么，我去。”
“不放心我开车？”乔念念莞尔，“我以前不也总自己开？”
雷凌宇低头，在她手背上印下一个轻吻，声音低沉而坚定：“听话。”
夜深人静。乔念念给心心讲完睡前故事，凝视着儿子恬静的睡颜，小声对身旁的雷凌宇说：“明天是心心第一天去幼儿园，不知道会不会哭……”
“不会，”雷凌宇语气笃定，带着笑意，“儿子随你，社交小达人。”
乔念念轻哼一声。雷凌宇扶她起身，低声道：“儿子上幼儿园了，你也能好好休息一阵了。”
“休息”二字，像一把无形的钥匙，“咔哒”一声，瞬间将雷凌宇的心锁回三个月前那个充斥着焦虑与冲突的午后。
那天在A城，雷凌宇守着乔念念睡熟后，才轻手轻脚起身，回军区大院的房子取些换洗衣物。刚出院门，便迎面撞见推着婴儿车散步归来的老金和杨小花。
杨小花眼尖，没看到乔念念的身影，又见雷凌宇眉宇间凝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凝重，关切地多看了两眼。老金更是首接，不由分说地将状态明显不对的雷凌宇拉回了自己家。
雷凌宇本欲推辞，瞥了眼时间，估摸着乔念念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才勉强跟了进去。
坐在杨小花家舒适的沙发上，雷凌宇却显得心不在焉。老金倒了杯水递给他，坐到旁边的单人椅上，试图活跃气氛：“咋了这是？让‘老乔’给撵出来了？嗨，那丫头十六岁那会儿就这倔脾气！”
沉默几秒，雷凌宇仿佛下定了决心，抬眼看向他们，声音低沉而清晰：“念念她……怀孕了。”
空气瞬间凝固。杨小花和老金震惊地瞪大眼睛，面面相觑。
杨小花脸上的轻松瞬间褪去，被了然和更深的忧虑取代。她张了张嘴，想问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敢问出口，只是紧张地绞着手指。
雷凌宇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虚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当年……一个人，是怎么下定决心生下心心的？” 他迫切地需要从故友这里找到某种支撑，或是答案。
杨小花深吸一口气，收起了往日的爽利，声音压得很低，充满了回忆的沉重：“当年……念念坐在办公桌前说，就算记不起孩子的父亲是谁，但这孩子……是和她血脉相连的骨肉，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切切实实的牵绊。尤其是……”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尤其是经历过那次生死攸关的脑瘤手术，她比任何人都更懂得生命的珍贵和脆弱。”
杨小花的话像重锤，狠狠敲在雷凌宇心上。
他猛地掏出手机，走到窗边，拨通艾栗栗的电话，声音紧绷：“栗子，我问你，如果……如果不做手术，那个瘤子……发展的速度……”
电话那头，艾栗栗的声音透着疲惫和严肃：“姐夫……肿瘤的生长速度个体差异很大，现在没有确切数据。我姐……她执意要生下来？”
“嗯……” 雷凌宇的声音沉重得像灌了铅。
艾栗栗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最终只能给出模糊却关键的叮嘱：“目前……最重要的是让她保持心情舒畅，情绪稳定。这……或许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压力，对控制病情……可能有些帮助。”
挂断电话，雷凌宇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时间，心中的焦灼再也无法抑制。
他霍然起身，语气急促：“不行，我得回去了。念念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话音未落，人己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留下身后老金和杨小花担忧的目光。
然而，当雷凌宇心急火燎地赶回家时，等待他的却是一室空寂——乔念念不见了。
那一瞬间，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立刻明白了她的决心——她是铁了心要留下这个孩子，甚至不惜逃离。雷凌宇像疯了一样西处寻找，所有她能去的地方都翻遍。最终，一个念头击中了他——失忆的她，最可能回去的地方，就是那个她“十六岁”时的家，C城的老房子。
他立刻驱车赶往C城。
当他风尘仆仆地推开那栋熟悉又陌生的老房子虚掩的卫生间门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脏像被冰锥狠狠刺穿——
乔念念正蜷缩在马桶前，吐得撕心裂肺，整个人虚脱地颤抖，脸色惨白如纸。
她闻声抬起泪痕狼藉的脸，看清是他的一瞬，那双红肿的眼睛里瞬间涌起受伤小兽般的警惕与倔强，身体本能地后缩了一下。沙哑虚弱的声音几乎破碎在空气里：“你……是来抓我回去的吗？”
雷凌宇的心像被狠狠碾过。他快步上前蹲下，用手背小心翼翼地拭去她额角冰冷的汗珠，声音低沉压抑着翻涌的心疼与后怕：“念念……你是怎么一个人跑回这儿来了？嗯？”
他凝视着那张憔悴得令人心碎的小脸，再也无法自抑，一把将她紧紧箍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力道大得几乎勒得她发疼。劫后余生般的颤抖浸透了他的声音：“我都听你的…别…” 恳求带着浓重的哭腔，每个字都滚烫：“别不爱我……”
乔念念无力地靠在他怀里，剧烈的呕吐抽干了所有力气，连挣扎的念头都己消散，只剩下微弱的喘息和无声滑落的泪水。
这日过后，雷凌宇和乔念念回到杭州，日子重归表面的平静，乔念念努力适应着三十二岁的生活，将那份沉重的决心与未知的恐惧，深埋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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