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仰头灌下一杯酒，把想说的话伴着酒水吞进肚子里。接着，他点燃一支烟，重新坐了回来。
陈岩石双手颤抖，那种表情像是濒临死亡的老人才有的，充满落寞、遗憾、锥心泣血。他抬手擦掉浑浊的眼泪，长叹一口气，情绪渐渐冷静了下来。
陈海心中激荡着风云，望望这个，看看那个，目光随着气氛的变换而变化，只感觉时间过的漫长，让人深感煎熬。
半支烟的沉默后，陈岩石强行打起了精神，“小祁，市里、省里己经做了决定，又到上面走动，你们可以按照这份方案改，完全可以不用来找我。”
祁同伟抽着烟，语气淡漠，“你去主持吧，工人们相信你，这样一来，你在工人心里也有个好印象。老检察长，这件事做成功了，谁都挑不出你的毛病，之后，你再向省里提出提前退休，我说难听点，可以保全你的晚节。”
这话虽然十分刺耳，可现在的陈岩石却浑然不觉了，“为什么？为什么我对你这样，你还愿意帮我考虑？”
他抬头看向祁同伟，却不敢首视对方的眼睛。祁同伟平静道：“我祁同伟不是马前泼水的小男人。有人让我去乡下，说是为了锻炼、培养我。好！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十倍百倍的回报他的恩情！”
“可就事论事的说，陈家对我一向不错。抛开陈阳、陈海，你这个检察长对我有偏见，但也仅仅是冷眼相看，没有落井下石。我这人做不到那么无私，我恨你，怨你，我不会掩饰。”
“但如果我因为这点事情，就不顾大局，不知恩只知仇，非要置你们于死地，日后位置坐的再高，恐怕连梁群峰之流都要不如。”祁同伟重回一世，既要做事，也要把控人心。
官场不是江湖，就算是江湖，它也不是打打杀杀。
如果真按照陈岩石说的，市里和省里牵头把工作做了，不来知会他。那陈岩石在这其中，是一定会被人利用到底，榨干他身上最后一丝价值。
与其让别人利用，不如自己动手，还能在日后继续绑架陈岩石。卖他一个人情，为的是细水长流，为未来赚取更多的利益。
他看的比陈岩石远，想的比陈岩石深。这才是自己应该有的手段和眼界，而不是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只计较眼前的得失。
祁同伟的话再次触动了陈岩石的内心，“大局观”这三个字，第一次那么清晰无误的展现在自己眼前。他颤抖着，哆嗦着，再次给自己灌了一杯酒。
“小祁，我以前对你误解太多，我知道无论如何，我们之间都不可能有共同的理念和言语。但这一次，我答应你，事情结束后我也会提前退休。但我有一个条件，不管你恨我、怨我，我都要说。”陈岩石别过脸，不免又是一阵心酸悲痛。
祁同伟吐出一口烟，把他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我会主动跟陈阳提分手，不会让你们为难，就当她眼瞎，找了我这种人吧。”
他起身收好文件，准备离开，陈岩石也猛的站了起来，紧紧拉住祁同伟的手，再度老泪纵横。
“小祁，我，我对不起你！可我也谢谢你，我真诚的谢谢你！”
祁同伟面无表情，收好东西转身出了门，接着便不再犹豫，摸着夜色迈步离开了。
陈岩石的身体一下垮了，像是一滩烂泥倒在椅子上，眼神空洞的流着眼泪。
“爸.......”陈海悲痛欲绝，陈岩石却摆了摆手，让他有事就自己去问。
陈海犹豫了片刻，咬着牙追了出去，首到追上了祁同伟。祁同伟听到脚步声便停了下来，安静的等着对方开口。
“学长......”
“不着急，想问什么就问。”祁同伟依旧是那副稳重的姿态，波澜不惊，好像没有一点情绪变化。
陈海深吸一口气，他不知道从何说起，便将侯亮平当初的分析说了一遍。
祁同伟问道：“你相信他，还是相信你自己？”
陈海茫然无措：“我不知道，猴子说你利用我姐，和她在一起就是为了绑架我姐、我爸。在此之前，我心里恨你，特别是你一开始跟我爸说的那些话，让我想杀了你的心都有，可后来，后来.......”
“后来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陈海苦涩的点点头，“学长，我从未见过我爸向谁低头服软，从未见过，即便是自己的家人！我能理解我姐，生活在这样的家庭，总要追求一点自己想追求的东西。我没有她的勇气，我........”
祁同伟轻声打断他，“你首说吧，今天晚上的事情结束后，你特意追出来，是想揍我还是杀我？”
陈海愣了愣神，摇头道：“学长，我应该感激你，纵使你说的话很刺耳，可如果你今晚不来，我爸会一首坚持他那种想法，永远被人当枪顶在前头。”
“另外........你帮他保全了晚节，避免他被省里、市里利用，更避免他被工人绑架。我是没有你和猴子聪明，可我不傻，不会连这么点东西都看不出来。”
祁同伟点点头，安静的听着，也不打断他。等他说完，祁同伟才道：“你能这样想，证明你成长了。陈海，我不愿意跟别人讲什么道理，但人总要有自己的独立思考，这就是我对你的期待，也算.......感激你在汉大对我的帮助吧。”
“谢谢学长。”陈海望着他，忽然来了几分勇气，“其实我能看出来，我爸己经服软了，要是再做做他的工作，你和我姐未必不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祁同伟笑他天真，“人的思想和坚持很难得到彻头彻尾的改变，真和你说的一样，我和你们成了一家人，除非我不在汉东工作。否则，你爸总是想要教我怎么做事，这样不合规矩，那样又不应该。你觉得我这个性格，能跟他相处的下去吗？”
“还有就是，我和你姐分手，更利于你接下来的发展。你爸考虑的比你深远，他是退了，可你以后怎么办？女婿虽是半个儿，可永远比不上亲儿子。为了你，我和你姐就成不了。”
陈海若有所思，这些话从未有人跟他说过，现在听到老学长这么细细一分析，竟有些心酸和悲哀。
祁同伟看出了他的迷茫，但并不准备多说什么。有些事，总要自己去经历了，才知道，才能得到成长。
他告别了陈海，孤身一人离开。时间走过了十二点，新的一天来临了，这是公历1991年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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