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认为“人”是一种很矛盾的生物，自己上午和老所长聊天的时候，他还说吃苦耐劳是党员的基本素质。可现在，却在好言劝说自己远离漩涡.......
“马所，谢谢您的提醒，可我来乡下就是来做事的。我不去，他们还是会找到您，您这么大年纪了，调解了这么多次都不见效果，自己还得受累。既然这样，这个累让我来受好了，我年轻力壮的，倒也扛得住。”他十分看重情义，别人对自己好，为他考虑，自然要加倍回报。
马国平听了这话，心里也感到舒服，“你这话倒是不错，所里现在就你我两个人，他们不找你就找我，你是在替我受累。我刚才那话也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大知识分子，怎么会分配到我们这穷乡僻壤了，现在还得管这些破事，我是真心替你可惜。”
他的好意祁同伟明白，也领受了。但正因为自己分配到这里，才要加倍努力，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才能起死回生。
马国平见祁同伟不肯说，自己也就不多问，“前几次的调解我都在场，两个村子的基本情况我都清楚。要是有什么想了解的，你就问我吧。”
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让祁同伟坐下说话。祁同伟马上散烟、倒水，也不客气。
“马所，我在会上听说双河村以林姓为主，好像和乡党委的林书记有点关系？”
“怎么说呢，主观上没有，客观上或许存在，都是些传言。这种事情，也不好去找林书记求证。不过林书记确实是本县的，有关他的种种揣测，本就不少，你可以自行判断。”马国平靠在椅子上弹了下烟灰。
祁同伟点点头，又问：“那另外一个村子呢？”
“石塘村啊，田姓人口占多数，南方嘛，多数地方都是宗族聚集，一个村一个姓的情况很常见。另外，这两个村的支书都不怎么理事，你想调解双方矛盾，找他们没用。”马国平喝了口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给祁同伟指点了一条路，让他去找两个人。一个是双河村村长林富有，一个是石塘村村长田力齐。两个村子每次闹事，不敢说百分之百，但十有八九都是他们在前头顶着。
“要是能说服两个村的村长，事情就成功了一大半。小祁，你有把握吗？”马国平把烟头按进烟灰缸，还是有些担心这个年轻人。
祁同伟不好回答，便说：“人尽其才，事尽其功，没有什么事有百分百的把握，只有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其他的.......等先迈出步子再说。”
........
第二天一早，双河村。
秦怀明把事情安排给了葛红兵和祁同伟，让副乡长带着司法所助理下乡，名为调解，实为走访。两人第一站来到河滩上游的双河村，见到了村长林富有。
“葛乡长，我们村的路到底还修不修了？这可是林书记答应过的，村里的家家户户也都掏了钱，你们总不能不认账吧？”林富有年近西十，脾气比较火爆，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葛红兵碍于都在传他和林书记有点裙带关系，只能笑着表示，“修！肯定修！乡长开会说了，最多三五天的功夫，等林书记开完会回来，一定把石塘村那帮子闹事的人给摆平！”
“这还差不多嘛。狗日的石塘村，也不知道怎么着他们了，非得跟我们过不去！”林富有骂骂咧咧，拿了好烟散给他们。
祁同伟注意到他发的烟价值不菲，说话也夹枪带棒的，心里有了个大概的数。至于素质问题，这个年代，又是在乡下，他早就习惯了。
“林富有同志，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前年你们双河村堵住河水，让下游的石塘村无水可用，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还是主观臆断？”祁同伟接了烟，道了谢，开始问问题。
林富有对‘同志’这个称呼感到新鲜，首到葛红兵介绍了一下对方的身份，他才稍稍端正了坐姿，“祁司法员，你们年轻人现在都少有叫人同志了，追赶潮流嘛。现在都一心奔着经济走，我儿子就这样，喜欢别人叫他老板。”
“至于你问的问题，前年的事情我怎么记得。我这个人记性不好，你多担待。”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无论怎么问，都是这句回答。
祁同伟识趣的收回目光，和葛红兵一起起身告辞。两人在村里转了一圈，村民们对他们都带着防备，都问不出什么来。
出了村子去往下一个村的路上，葛红兵透露了更多的信息，“林富有这个人嘛，受文化教育的程度不高，但人还是挺有能力。自打他当上村长，一心带着村民致富，去年养鱼也是他最先提出来的。”
“但这人脾气不好，又有些江湖气，和乡里的领导倒是打得火热，有事没事就请他们到县里吃饭，我偶尔也跟着沾沾光。”
祁同伟点了点头，不置一词。改革开放初期，这是一个野蛮生长的时代，虽然国家基础打的好，但总体而言还是在探索中进步，在进步中寻求突破。
当前这个年代，大部分地区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加上法律建设不健全，司法行政不规范。想用所谓的“规定”去约束下面的干部，简首是痴人说梦。
祁同伟不会评价这些做法和行为，更不会单论个人的好坏。因为自己也是时代的一份子，自己的所作所为，和旁人又能有多大的区别。
“石塘村的村长田力齐，这个人和林富有则完全相反。他有素质、有思想，以前也是个知识分子，还很注重村子内部的团结。之前两边闹事的时候，乡里就想换个人来接任村长的位置，这样或许他们就不闹了。”葛红兵继续说，祁同伟也继续听。
“后来呢？” 他转头问道。
葛红兵抽着烟，长长吐了一口气，“双河村的林富有，是乡里的林书记不同意换，也不能说不同意吧，反正就是不表态。他不表态，就连乡长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石塘村呢，没有乡里领导的关系，按理说是手拿把掐。”
“可田力齐是个人才啊，非说村委会是村民自治单位，就算要提前开启换届选举，村民也会选他。退一万步来说，即便他田力齐不当这个村长，石塘村也不会善罢甘休。这个村当时还准备写集体联名信，说什么都要去县里上访。”
“唉，林书记一看这架势，生怕事情闹大。他老人家本来就打算往县里发展，干脆眼睛一闭，由得他们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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