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意见!” “一大爷说得对!” “就该这样!” 人群立刻响应。刘海中赶紧附和:“对!按规矩来!公平!” 许大茂也忙不迭地点头。阎埠贵推了推眼镜,飞快地心算着各家能分多少。
贾张氏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她看着易中海那张不容置疑的脸,再看看周围众人赞同的眼神,尤其是刘海中、许大茂那副“就该如此”的嘴脸,一股巨大的憋闷和怨毒猛地冲上心头。她死死地盯着桌上那包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咸肉,仿佛那不是肉,而是剜走她心头肉的刀子。她肥胖的身体因压抑的愤怒而微微颤抖,那双三角眼里,贪婪的光被硬生生掐灭,只剩下冰冷的、像淬了毒汁般的怨恨,死死地钉在何雨柱放在桌上的油纸包上,也钉在易中海那张严肃的脸上。她那枯瘦的手指,在破棉袄的袖子里,狠狠地掐进了手心。
秦淮茹站在人群边缘,看着婆婆那几乎要吃人的眼神,又看看桌上那包珍贵的咸肉,最后目光落在何雨柱平静的脸上,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眼眶瞬间红了。她默默地低下头,一滴滚烫的泪,无声地砸在脚下冰冷的雪地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的圆点。
昏黄的煤油灯下,八仙桌周围挤满了人。刘海中正指挥着两个小伙子把自家窖里起出来的大白菜往院子中间搬,一棵棵冻得梆硬的白菜在雪地上堆起一座小小的青白色山丘。许大茂抱着胳膊站在一旁,脸上努力维持着慷慨大方的表情,眼角余光却时不时瞟向自家小厨房那扇新挂了锁的门,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抽搐。阎埠贵则拿着个小本子,凑在易中海身边,借着昏暗的光线,嘴里念念有词地计算着各家应得的斤两,手指头掐来掐去。
易中海面无表情地指挥着分菜,声音沉稳有力:“老阎家,三颗大的带两颗小的,记上!老李家,西颗!……柱子那份咸肉,按户头切,刀给我拿稳了,厚薄得匀实!”他亲自操刀,厚重的菜刀落在油纸包裹的咸肉上,发出“笃笃”的闷响。琥珀色的肥膘在刀刃下微微颤动,浓郁的咸香霸道地弥漫开来,引得周围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贾张氏被挤在人群外围,像一头焦躁不安的困兽。她伸长了脖子,踮着脚,目光像钩子一样死死勾住易中海案板上那越切越少的咸肉。每一次刀落,她的心尖子都跟着哆嗦一下,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嗬嗬”声。那怨恨的目光在易中海专注的侧脸和案板上油润的肉条之间来回逡巡,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藏在袖筒里的手,指甲几乎要抠进自己的肉里。分到她家名下的那份咸肉——只有薄薄几片,被易中海用油纸仔细包好递过来时,她几乎是抢一般夺了过去,力道之大,差点把油纸扯破。她紧紧攥着那小小的纸包,仿佛攥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攥着不共戴天的仇物,浑浊的眼睛里交织着贪婪得偿的扭曲快意和更深沉的怨毒。
何雨柱没去凑那分菜的热闹。他不知何时己退到了前院的廊檐下,背靠着冰冷的砖墙,摸出一支皱巴巴的烟卷点上。一点猩红的火星在他指间明灭,袅袅青烟在凛冽的空气中瞬间被撕扯得无影无踪。他默默地抽着烟,目光越过中院攒动的人头和昏黄的灯光,投向更远处被风雪笼罩的、模糊不清的后院方向。那张被灶火熏得微黑、平时总带着点混不吝神气的脸上,此刻没什么表情,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像结了厚冰的湖面,底下涌动着什么,无人知晓。雪花无声地落在他肩头,覆上一层薄薄的寒霜。
轧钢厂西北角的公共厕所,像一座被遗忘在风雪中的碉堡。屋顶积雪厚重,几乎压弯了腐朽的椽子。凛冽的北风卷着雪沫,从破损的窗户缝隙和门板的裂缝里硬生生钻进来,在狭小空间里打着尖利的呼哨,刮在脸上如刀割。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氨水味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潮湿。
老厂长杨怀民,裹着一件洗得发白、袖口肘部磨得油亮的旧棉袄,棉裤膝盖处打着厚厚的补丁。他佝偻着腰,花白的头发茬子上沾着凝结的白霜,正握着一把豁了口的破铁锹,用力铲着厕所门口冻得比石头还硬的尿冰。铁锹与冰面撞击,发出“铿!铿!”的钝响,在空旷的雪野里传得很远。每铲几下,他就得停下来,扶着冰凉的砖墙剧烈地咳嗽一阵,胸腔里拉风箱似的呼哧作响,喷出的白气瞬间被寒风撕碎。
厕所旁边,紧挨着墙根,有个低矮破败的小杂物间,门板歪斜。杨怀民铲累了,放下铁锹,搓了搓冻得通红、裂开血口子的双手,哈了口气,才费力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一股混合着劣质煤烟和淡淡暖意的气流扑面而来。
杂物间角落里,赫然藏着一个用几块破砖头草草垒砌的小蜂窝煤炉子!炉膛里,一块劣质蜂窝煤正半死不活地燃烧着,吝啬地散发着微弱的热量。炉子上坐着一个掉了瓷、熏得漆黑的搪瓷缸子,里面的水正咕嘟咕嘟冒着细小的气泡。炉子散发的这点热量,勉强驱散了杂物间最刺骨的寒冷,更重要的是,那微弱的暖流丝丝缕缕地向上渗透,融化了紧挨着的厕所屋顶背阴处最底层的积雪,冰水顺着墙根缓缓滴落,减轻了沉重的雪压对那脆弱屋顶的威胁。这是老厂长在绝境里,用经验和一点卑微的智慧,为自己、也为这栋摇摇欲坠的建筑,偷来的一点喘息。
门轴又响了。何雨柱高大的身影裹着一身寒气挤了进来,带进一股风雪。他手里拎着个网兜,里面是一个扁扁的玻璃酒瓶,装着浑浊的地瓜烧,还有一小包用旧报纸裹着的花生米。
“老厂长!”何雨柱把东西放在炉子旁边一块相对干净的水泥地上,搓着手凑近炉火,“这天儿,真够喝一壶的。”他瞥了一眼那冒着烟的炉子,眉头微皱,语气严肃起来,声音压得很低,“这炉子,可得千万留神!门板、窗户缝,得想法子留点透气的口子!这煤烧不透,蹿出来的那‘哑巴气’(一氧化碳),闻不着看不见,吸几口就能要人命!千万大意不得!”他边说边指了指杂物间紧闭的门和墙上糊着破报纸的缝隙。
杨怀民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丝干涩的笑意,浑浊的眼睛里难得地亮了一下,点了点头:“知道,柱子。留了心眼儿。”他指了指杂物间门框上方一道故意没糊严实的破口子。他拿起那瓶廉价的地瓜烧,冰冷的玻璃瓶身触到冻伤的手,反而带来一丝奇异的慰藉。
就在这时,杂物间外,雪地里传来一阵清晰的、踩在压实积雪上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杨怀民脸上的那点笑意瞬间冻结、碎裂!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老动物般的警觉和惊惧!
“快!收起来!”杨怀民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而嘶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他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地上那瓶酒和那包花生米,动作快得不像个老人。他迅速拉开墙角一个破麻袋,把东西胡乱塞进最底下,又抓过旁边散落的几块脏抹布和破手套盖在上面。同时,一脚将炉膛里那块烧着的蜂窝煤踢到了炉子最深处,用炉钩子飞快地拨拉了几下冰冷的煤灰,尽量盖住那点微弱的红光。做完这一切,他猛地转身,抄起靠在墙边的大扫帚,几乎是撞开杂物间的破门,冲进了厕所里那刺骨的寒风中,开始用力地、近乎疯狂地扫着地上刚被他铲松的碎冰碴子,扬起一片迷蒙的雪尘。
何雨柱也立刻闪身出来,顺手带上了杂物间的破门,一溜烟的跑回了钳工车间。他可不想让李怀德看到自己和杨怀民的亲密接触。
风雪里,李怀德裹着一件崭新的、毛领油亮的军大衣,背着手,踱着方步,慢悠悠地晃了过来。他皮鞋锃亮,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身后跟着一个缩着脖子的年轻办事员,替他撑着伞。
李怀德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厕所屋顶,又扫过正在奋力扫雪的杨怀民佝偻的背影,最后,落在了那扇歪斜的杂物间破门上。他微微蹙起了眉头,鼻翼不易察觉地翕动了一下。厕所里那股浓烈的氨水味和冻土的腥气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寒风稀释殆尽的……劣质煤烟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劣质烧酒的气味?
他踱步到杂物间门口,伸手去推那扇破门。
“李主任!”杨怀民猛地停下手里的扫帚,转过身,胸膛还在剧烈起伏,脸上堆满了谦卑甚至是谄媚的笑容,那笑容在冻得青紫的皮肤上显得僵硬而怪异,“里头……里头就是个堆破烂的地儿,脏得很,别污了您的鞋……”
李怀德的手停在半空,斜睨了杨怀民一眼。那眼神冰冷、锐利,带着洞悉一切的不屑和厌恶。他看到了杨怀民脸上那刻意堆砌的卑微笑容下,极力掩饰却依然泄露的一丝惊慌;看到了何雨柱抄着手靠在墙边,那看似混不吝实则警惕的姿态;更嗅到了那几乎被寒风撕碎、却顽强存在的煤烟和酒气的蛛丝马迹。
愤怒,一种被公然藐视和愚弄的怒火,瞬间在李怀德胸中腾起。他知道,那破屋子里一定有鬼!那炉子!那酒!这老东西,居然敢在劳动改造期间搞这种名堂!他想立刻踹开那扇破门,把那点见不得光的“罪证”揪出来,狠狠地砸在杨怀民那张卑微又顽固的老脸上!
然而,就在他即将发作的瞬间,目光却再次扫过厕所那低矮的屋顶。屋顶背阴处,靠近杂物间墙壁的那一侧,积雪明显比其他地方薄了许多,一道细细的水线正沿着斑驳的墙皮无声地蜿蜒流下,在墙根冻成一条小小的冰溜子。再看看杨怀民那双冻得裂口流血的、紧握着破扫帚的手,还有那件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打满补丁的旧棉袄……
李怀德胸腔里那团怒火,像被一盆冰冷的雪水猝然浇下,没有熄灭,却憋闷得更加难受。他猛地收回了推门的手,仿佛那破门板烫手。他死死地盯着杨怀民那张布满风霜、写满卑微却依然挺首了脊梁的脸,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将这老东西彻底剐了。但最终,那刀子般的目光只是化作一声从鼻腔深处挤出来的、极其轻蔑和冰冷的嗤笑。
“哼。” 李怀德没再多说一个字,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污了他的眼。他猛地转身,军大衣的下摆在风雪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皮鞋重重地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头也不回地朝着厂区办公楼的方向大步走去。那个撑伞的办事员愣了一下,赶紧小跑着跟上。
风雪很快吞噬了他们的背影。
杨怀民脸上那僵硬谄媚的笑容慢慢褪去,只剩下深刻的疲惫和麻木。他缓缓转过身,重新握紧了那把冰冷的破扫帚,腰弯得更低了,继续一下,又一下,沉默地扫着地上似乎永远也扫不尽的碎冰和积雪。铁锹铲冰的“铿铿”声,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在空旷的雪野里单调地重复着。
杂物间那扇破门的缝隙里,一缕几乎看不见的、带着煤烟味的白气,依旧顽强地、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融入漫天狂舞的雪片之中,无声无息。炉膛深处,被煤灰半掩的那点暗红,在寒风的缝隙里,微弱地、倔强地,坚持着。
外面的雪在风中疯狂飞舞,很快,天地之间就是白茫茫一片,完全分不清天与地。杨怀民靠近炉火,感受那一丝温暖。那是真的暖。
冬天己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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