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奉孝遗策
建安十年九月初八。
襄阳城的天空阴沉得仿佛要压垮城墙。
秋雨连绵不绝，打在太守府的青瓦上，发出细碎而沉闷的声响，如同远方战场的呻吟。
曹操独坐书房，案几上堆满了竹简和地图。
他手中捏着刚刚送来的战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江陵血战己经持续五日，曹仁死守城池，但死伤惨重的字眼刺痛了他的眼睛。
"报！"
亲兵急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江陵最新战报！"
曹操猛地起身，宽大的衣袖带翻了案上的砚台，墨汁泼洒在地图上，如同蔓延的血迹。
他一把抓过竹简，雨水从竹简上滴落，晕染了上面的字迹，但"周瑜水军猛攻南门，关羽险些攻破西门"的字样依然清晰可见。
"子孝..."
曹操的手指微微颤抖，竹简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程昱匆匆赶来，见状低声道："丞相，曹仁将军勇武，必能..."
"必能什么？"
曹操突然暴怒，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书房内。
"必能战死吗？！"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愣住了，颓然坐回椅中，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程昱不敢作声，默默拾起竹简。
"奉孝...奉孝怎么样了？"曹操突然问道。
"郭祭酒...情况不太好..."
程昱欲言又止。
曹操霍然起身，案几被撞得晃动："备马！"
襄阳城西一处僻静院落，药香浓郁得化不开。
苦涩的气味即使在大雨中也无法消散。
曹操轻轻推开房门，潮湿的空气与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病榻上那张苍白如纸的脸。
郭嘉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奉孝..."
曹操在榻边坐下，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郭嘉缓缓睁开眼，眸中竟闪过一丝光彩：
"丞相...江陵...失守了？"
曹操苦笑："你总是能未卜先知。"
他握住郭嘉枯瘦的手。
"子孝还在死守，但...撑不过三日了。"
郭嘉微微点头，突然问道："丞相...可是在怀疑自己的战略？"
曹操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
"奉孝，我是不是错了？自南下荆州以来势如破竹，可到如今放弃江陵，退守襄阳...那周默在北虎视眈眈，孙刘联军又..."
"丞相没错..."
郭嘉艰难地撑起身子。
"但...还不够..."
曹操连忙扶住他："奉孝别急，慢慢说。"
郭嘉喘息片刻，眼中突然迸发出惊人的神采：
"丞相...当放弃襄阳...放弃南郡...全军撤回许昌！"
"什么？"
曹操震惊，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那荆州..."
"让给孙刘去争！"
郭嘉一字一顿。
"周默坐拥北方，必不会坐视孙刘壮大...而我军可养精蓄锐..."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曹操连忙递上帕子，雪白的绢帕瞬间被鲜血染红。
"奉孝！"
郭嘉摆摆手，强撑着继续道："兖州、豫州、青州、徐州...还有淮南...足以为根基..."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
"待孙刘与周默相争...丞相可...可如当年官渡..."
曹操虎目含泪："奉孝是说，让我像对付袁绍那样...可周默非袁绍可比..."
"等..."
郭嘉的瞳孔开始涣散。
"等他们...两败俱伤...或...与周默...决..战"
他的手突然垂下，曹操一把抓住："奉孝！奉孝！"
程昱闻声冲进来，探了探郭嘉鼻息，缓缓摇头。
屋外，秋雨越发急了，打在窗棂上，如同哀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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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九日，襄阳太守府内气氛凝重。
曹操一身缟素，面色阴沉地站在沙盘前，沙盘上的小旗显示着江陵岌岌可危的局势。
众将肃立两旁，无人敢出声，只有铠甲偶尔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
"传令。"
曹操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传信曹仁放弃江陵，率残部退往襄阳。"
夏侯惇忍不住上前一步："丞相，江陵乃荆州咽喉，岂能..."
"然后！"
曹操继续道，仿佛没听见夏侯惇的话，目光死死盯着沙盘上的襄阳城模型。
"放弃襄阳，全军撤回许昌。"
满堂哗然。
张郃急道："丞相三思！如此一来，荆州尽归孙刘矣！"
曹操冷冷扫视众人，目光如刀："奉孝遗策，尔等有异议？"
听到郭嘉的名字，众将顿时沉默。
程昱轻声道："祭酒临终前，可还有别的交代？"
曹操走到窗前，望着北方灰蒙蒙的天空："他说...周默不会坐视孙刘坐大..."
转身时，他的声音变得锋利如剑。
"传令！即日起，各军分批北撤。沿途坚壁清野，把百姓全部迁往治下地区，一粒粮食也不留给孙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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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二，襄阳城外尘土飞扬。
曹军主力开始有序北撤，车马辎重绵延数里。
曹操立马高岗，望着这座即将放弃的重镇，眼中满是不甘。
秋风卷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父亲，奉孝祭酒在天之灵，必会保佑我军。"
曹昂轻声安慰，声音几乎被风声淹没。
曹操喃喃道："奉孝...奉孝..."
接着突然问道："子修，你觉得周默此人如何？"
曹昂思索片刻："儿臣观其用兵，稳扎稳打，从不贪功冒进。取汉中后不南下，占上庸后不东进...实在难以捉摸。"
"这正是他的可怕之处。"
曹操沉声道，目光投向更远的北方："他在等...等一个能一举定鼎天下的机会..."
正说着，一骑快马飞驰而来，马蹄扬起一片尘土：
"报！田豫派斥候刺探我军虚实，趁机占领新野！"
曹操不怒反笑，笑声中带着几分凄凉："果然！奉孝料事如神！"
说着猛地一勒马缰，战马嘶鸣。
"传令加快行军，务必在周默反应过来前，全军撤回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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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五，许昌城外白幡招展。
郭嘉的灵柩缓缓入城，曹操亲自扶灵，满城缟素。
荀彧、荀攸等谋士在城门口跪迎，无不泪流满面，唯有司马懿一人面容阴沉着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夜，曹操独坐丞相府，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格外孤独。
面前摊开着郭嘉临终前绘制的地图，图上清晰地标注着各方势力范围：
北方大片区域标注"周"字，包括幽、并、冀、司隶、关中、西凉、汉中、上庸、南阳以及河套地区；
东南一隅标注"孙"，主要是江东；
西南零星几处标注"刘"，是荆南西郡；
至于刘璋的地盘被曹操忽略，只是空白一片，仿佛不存在。
而中原腹地——兖、豫、青、徐及淮南，则用朱笔重重勾勒，写着"根基"二字。
曹操轻抚地图，仿佛在抚摸爱将的遗容：
"奉孝放心...我曹孟德...必不负你所托..."
窗外，秋风呜咽，卷起满地纸钱，如同无数白蝶，飞向漆黑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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