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我要去最遥远的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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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我要去最遥远的天边

 

[第一幕 第一百七十七场]

我坐在窗沿边的时候,玻璃上凝着一层薄薄的水汽。这是六月末的傍晚,空气里浮着雨前特有的土腥味,楼下香樟树枝叶被风揉得哗啦作响,可我听着只觉得像砂纸在磨骨头。手机屏幕还亮着,备忘录里躺着那段写了一半的话,光标在句末一闪一灭,像颗濒死的心脏在徒劳地搏动。

“没什么可说的,毕竟世间很多事情都是没有什么必要的。”我对着玻璃呵出一口气,水汽晕开一小片模糊的白,像给谁的脸蒙上了雾。上周社区医院的医生把体检报告推过来时,指尖在“重度抑郁”和“器质性病变”的字眼上敲了敲,窗外的阳光正烈,把他白大褂上的褶皱照得发亮,可我只看见他镜片后那双眼睛,跟楼下超市冰柜里冻着的鱼眼一样,没什么温度。“你得调整心态。”他说,语气像在念药品说明书。调整心态,多轻巧的西个字,好像我胸腔里淤塞的不是黑黢黢的绝望,而是一团可以随手揉开的棉花。

我不喜欢这个世界。这话我没跟医生说,说了他也不会懂。就像昨天在公交站台,我撑着伞站在雨里,看一辆辆公交车溅着水花驶过,有个穿校服的女孩突然撞了我一下,手里的豆浆洒了我一裤子。她连句“对不起”都没说,只是跟旁边的同伴嬉笑着跑开,发尾的水珠甩在我手背上,冰凉刺骨。那一刻我突然很想抓住她问:你没看见吗?你看不见我裤子上的污渍,也看不见我眼睛里的灰吗?可我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像两团模糊的彩色墨迹,渐渐被灰色的世界吞噬。

“他总是排斥打压我,能不能别说这些废话?”我低头扯了扯袖口,那里有道洗不掉的疤痕,是去年冬天在巷子里被醉汉推倒时划的。当时血流得很快,顺着手腕滴在结冰的地面上,开出一朵朵暗红的花。路过的人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有人皱着眉绕开,有人低声抱怨“真晦气”,没有一个人停下来。后来我自己爬起来,用围巾裹住伤口,一步一步走回家,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根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枯草。这世界就是这样,它不在乎你的伤口,只在乎你会不会弄脏它的地板。

世间没有什么对错之分,其实也不用去分清什么,不是吗?我想起大学时参加的那场讲座,台上的教授唾沫横飞地讲着“存在即合理”,台下掌声雷动。可散场后我在走廊里看见他粗暴地推开一个向他请教问题的学生,嘴里嘟囔着“别耽误我时间”。合理吗?或许吧。这世界就是由无数个这样的“合理”组成的,强者践踏弱者,虚伪包裹真诚,就像夏天的暴雨总会打落花瓣,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梦境都忘光了,也就是那个,好像是一个冒险吧。我努力想回忆昨晚的梦,脑子里却只有一片混沌的白,像被橡皮擦干净的画纸。只隐约记得一些片段:潮湿的泥土味,远处传来的铃铛声,还有自己奔跑时急促的呼吸。他们说我激进,那群投降派,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想起工作时的同事,他们总是劝我“别太较真”“差不多就行了”,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不合时宜的怪物。当我试图讨论一些不公的现象时,他们会笑着拍拍我的肩膀:“年轻人,别太理想化了。”理想化?不过是他们给自己的懦弱找的借口罢了。就像一群在沉船里忙着分蛋糕的人,谁也不肯承认船正在下沉,反而嘲笑那个喊出“救命”的人太激进。

不是说起义游行抗战那种形式的,就像个游戏差不多,或者是拉选票啊啥的。我曾在网上看过一个纪录片,讲的是某个小岛上的居民为了保护栖息地而抗争的故事。他们没有武器,没有雄厚的资金,只是用最原始的方式记录、发声,最后还是失败了。评论区里有人说:“蚍蜉撼树,自取其辱。”可我看着镜头里那个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觉得很羞愧。我们总是嘲笑那些“不自量力”的人,却忘了自己连“量力”的勇气都没有。我们在现实的泥沼里越陷越深,却把所有的反抗都当成了游戏,当成了拉选票式的作秀。

身心孱弱,疲惫精神萎靡,寿命将近。我伸手按了按太阳穴,那里一跳一跳地疼。昨天量血压,低压己经到了110,医生说再这样下去很危险。可危险又怎样呢?就像走在一条没有路灯的路上,前方是未知的黑暗,身后是回不去的废墟,危险不过是这条路的常态。现实的冰冷残酷,摧残,以至于梦境之中潜意识深层,紊乱,信息素混乱导致的吧。我想起前几天在图书馆看到的一本旧书,里面提到“信息素混乱”会导致情绪失调,可我觉得更像是现实把人揉碎了,连潜意识都跟着变得七零八落。就像一台老旧的收音机,收不到清晰的信号,只能发出滋滋啦啦的噪音。

可以记忆回忆起来,东西很少,差不多都忘光了。我努力想抓住一些温暖的片段,却只想起小学时一次生病,妈妈背着我去医院,她的后背很暖,头发上有肥皂的清香。可画面很快就模糊了,后来她总是很忙,忙着打麻将,忙着和爸爸吵架,再后来他们就分开了。记忆像筛子筛过的沙子,留下的全是棱角分明的碎片,硌得人疼。我不知道去说些什么,因为一生总是这样,很烦人。我曾给一个笔友写过信,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可她回信说:“生活哪有那么多苦情戏,你就是想太多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写过信。有些话是说给懂的人听的,可懂你的人,又在哪里呢?

我知道注定没有结果,可是总是保留着些许奢望。就像窗台上那盆快枯死的多肉,叶子己经皱巴巴的,可我还是每天给它浇水。明知道它可能活不过这个夏天,可心里总有一丝侥幸,万一呢?万一它能挺过来呢?我要去那个地方了,哪怕总是很寥寥,没有什么沧海寄余生。我盯着地图上那片广袤的黄色区域——羌塘无人区。那里有高耸的雪山,有荒凉的戈壁,有呼啸的狂风,唯独没有人。没有人会对你指手画脚,没有人会对你评头论足,没有人会要求你“正常”“懂事”。知道我到那个地方,或许注定什么都找不到,什么也得不到,只能两手空空败兴而归,但是我不在乎你知道吗?因为我己经没有什么可去失去的了。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指南针,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失去?我早就失去了健康,失去了希望,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留恋,还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呢?

我从不畏惧死亡,这是生命过程中的一个步骤,一个过渡,一个顺序,仅此而己。我想起奶奶去世前那段时间,她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却总是对着窗外微笑。她说:“人啊,就像秋天的叶子,该落的时候就得落,没什么好怕的。”当时我不懂,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死亡不是终点,只是生命这场漫长旅途中的一个驿站,是从一个牢笼走向另一个未知的过程。我从不后悔,我绝不退缩,于黑暗之中,悠悠而明,不处光明之中,虚伪而生。我讨厌那些虚伪的笑脸,讨厌那些言不由衷的客套,讨厌这个用“光明”粉饰太平的世界。如果光明意味着要戴上假面具,那我宁愿在黑暗里独自发光,哪怕那光微弱得像一根随时会熄灭的火柴。

没有痛心疾首,只有深恶痛疾,在这世间,在这社会,我看不到什么希望,只有深深的绝望,只有望不到尽头的虚无。我拉开窗帘,雨己经下起来了,密密麻麻的雨丝把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里。远处的高楼大厦像一个个模糊的黑影,沉默地矗立着,像墓碑一样。我看不到希望,就像在这雨夜里看不到星星一样。虚无像潮水一样涌来,慢慢淹没我的脚踝,我的膝盖,我的胸口。

我不知道你想在羌塘无人区和罗布泊找些什么?我只希望你能平安归来,这就够了。愿你像夹竹桃那般,毒中带刺,甜而更显温柔。我在备忘录里打下最后这句话,指尖有些发抖。其实我知道,那个“你”,不过是另一个时空里的自己,一个还没有被现实磨平棱角的自己。夹竹桃,有毒,有刺,却也有甜美的花蜜。就像这绝望的生活里,偶尔也会有一丝微弱的光亮,只是那光亮太短暂,太脆弱,需要用刺来保护,需要用毒来对抗这世界的恶意。

雨越下越大,打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我关掉手机,站起身,走到衣柜前。里面挂着一件厚重的冲锋衣,旁边是一个崭新的背包,里面装着压缩饼干、水、指南针,还有一本破旧的诗集。明天,我就要出发了。去那个没有人的地方,去找寻或者说,去埋葬那个被世界排斥的自己。也许真的会两手空空,也许会永远留在那里,不过都没关系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房间,墙上贴着几张旧海报,桌上堆着几本书,窗台上那盆多肉依然奄奄一息。这就是我全部的世界,狭小,压抑,充满了尘埃。但从明天起,我将走进另一个世界,一个更广阔,也更荒凉的世界。那里没有虚伪的光明,只有真实的黑暗和风暴,但至少,在那里,我可以做一个真实的自己,哪怕只是一瞬间。

窗外的雨还在不停地下,像是在为我送行,又像是在为这个即将被我抛弃的世界哭泣。而我,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感受着胸腔里那片沉寂己久的黑暗,正在一点点变得汹涌起来。走吧,没什么好留恋的了。我对自己说,然后伸手,关掉了房间里最后一盏灯。

(无可言者,盖世间事多属无谓。吾不喜此世,其常排抑我身,何须赘言若此?夫世间本无是非之别,亦何必强辨之耶?向者梦境尽忘,唯余一影,似若历险。人谓吾激切,彼等妥协之徒,何足论此?非谓起义、游行、抗战之属,类乎游戏,又若竞选举之类耳。

今者身心羸弱,神倦力疲,大限将近。现世酷烈如冰,摧折身心,致使梦魂深处,潜意识紊乱,神思淆乱,或由此故也。忆往昔事,所能记取者鲜少,几近尽忘。吾不知何以言,此生皆然,实乃烦厌。明知终无结果,然犹存微末奢望。吾将往彼处,纵前路寥寥,无复沧海寄余生之念。知至彼处,或终无可寻,终无可获,唯两手空空,败兴而返,然吾何足惜?盖吾己无可失之物矣。

吾素不畏死,以为此乃生命之步骤,过渡之序,仅此而己。吾终不后悔,亦绝不退缩。于黑暗中悠然自明,不处光明中虚伪而存。无有痛心疾首,唯余深恶痛疾。于此世间,于此尘寰,吾不见丝毫希望,唯余沉沉绝望,与夫无尽之虚无。

君欲往羌塘无人之境、罗布泊荒蛮之地,所求为何?吾唯愿君平安旋返,此愿足矣。愿君如夹竹桃,毒中带刺,其甜愈显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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