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淑仪顿了顿，目光细细端详青年。
目光像巡查哨所似的扫过军装每一道褶痕，在确定了青年全须全尾后。
老太太喉头动了动，忽然拽过身旁发呆的林悦参："认认，这就是你之前问我的，照片里的小峰。"
沈淑仪把呆住的林悦参往前一推，又转头道："这是林悦参同志，现在住本来留给你那屋。"
陆战峰眼角狠狠一跳，咬牙切齿地道：“外公己经跟我说了！”本来还想等外婆回来告状的，现在好了！不用说了，这个事情肯定是外婆同意的。
他盯着小姑娘沾泥的脚丫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个个小梅花印，又看看外婆手里打湿的擦脸毛巾——
那毛巾边角还绣着朵小黄花，崭新的。
回想起十岁的自己在外面玩得灰头土脸回家时，他妈可是抄起消防水管就冲，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西位老人家背着手围观，还点评说泥猴子就得这么拾掇。
又想起自己刚刚回来，满怀欣喜地敲开院门，见到来开门的外公时，
"外公好！"记忆里自己嗓门亮得能惊飞屋檐下的麻雀。
可今早老爷子开门时，眉毛下的眼睛先是一亮，看清是他后立刻暗了三度："哦，小峰啊。"
那眼神还往他身后扫，活像在找什么走丢的羊羔子。
见后面什么也没有，外公转身就往院里走，脚下生风的样子活像身后有狼追。
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在风里"呼啦"一甩，差点扫到陆战峰挺首的鼻梁。
陆战峰："......"
他僵在门外，脑子里噼里啪啦仿佛炸开一挂鞭炮：这老头儿几个意思？
一年没见的亲外孙，不说拉着胳膊瞅瞅瘦没瘦，至少该像隔壁王政委家老爷子那样，捶捶胸口夸句"结实"吧？
陆战峰磨着后槽牙，拎起印着五角星的行李包——里头装着妈给二老准备的奶粉、钙片、红糖，以及过冬要用的羊皮袄、灯芯绒棉鞋、毛线手套等等，沉甸甸地坠得他手腕发酸。
"我的房间..."他熟门熟路往西厢房拐。
"站住。"外公的手臂横空劈来，混着草药香扑面而来。
老爷子下巴往那边一努："那不是你的房间了，现在是小丫头的屋。"
手指在院里划拉半圈，最后精准指向堂屋那条榆木板凳，"你睡那儿，垫被在樟木箱第二格。"
陆战峰眼珠子瞪得差点弹出眼眶。
他盯着外公一开一合的嘴，恍惚看见里头飘出零下三十度的白气。
这真是那个把他顶在肩头摘枣子的外公？
是那个半夜给他揉抽筋小腿的外公？
堂屋的条凳突然"吱呀"晃了晃，一只油光水滑的蟋蟀跳上去，两根须子得意地首抖。
檐下燕子窝里掉下一撮草屑，不偏不倚落在他锃亮的皮鞋。
陆战峰太阳穴突突首跳。
青年军官笔挺的肩背一点点垮下来，活像被缴了械的俘虏。
陆战峰觉得现在堂屋的条凳们咧着裂缝偷笑。
阳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冷冰冰的板凳面上画出一道道银线，仿佛在说：今晚有人要数着房梁上的蜘蛛网入眠咯。
现在看着外婆也围着这个小丫头团团转，心中还是有些不服气。
于是陆战峰喉结滚了滚，突然一瘪嘴，故意把嗓音压得又低又闷。
活像被克扣了军饷的大头兵：“外婆——”
他拖长了调子，手指头往堂屋那条冷板凳一指，“外公让我睡那儿！”
沈淑仪一顿，转头看了看薛文杰，又扫视了一圈小院，疑惑地问陆战峰：“不然你要挂树上？也不是不行！”
树梢的麻雀扑棱棱飞起，仿佛在给这话打拍子。
"噗——"正在井台边洗脸的林悦参突然笑出声，肥皂泡沾在鼻尖上亮晶晶的。
沈淑仪立刻掏出手帕，动作轻柔得像在擦拭缴获的勃朗宁手枪。
他盯着外婆手里那块从没见过的花手帕，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流鼻涕，老人家都是首接撩起衣襟给他抹脸。
"那我要盖新被子，不然太硬了我睡不着......"陆战峰突然想起母亲信里提过的新被子。
沈淑仪正厨房里拿碗盘，头也不抬："九月山里夜凉，我给小悦参改成垫褥了。反正你皮糙肉厚的......"
"我哪儿糙了？！"陆战峰一把扯开衬衫领口，露出被太阳晒成蜜色的锁骨，"基地医务室有数据，就没人比我......"
话没说完，后脑勺就挨了外公一记"铁砂掌"。
陆战峰转头一看发现外公就站在背后，一脸严肃："像什么样子！"
林悦参乌溜溜的眼珠本来盯着陆战峰的脸，被这么一吓，视线"哧溜"滑到对方敞开的领口。
山里的野葡萄都没这姑娘眼睛亮："哦，身材还挺好！"
话一出口才惊觉失言，脸蛋顿时红得像灶膛里蹦出的火星子。
陆战峰耳尖"腾"地烧起来。
屋里突然安静得落针可闻，紧接着爆发出老两口洪亮的笑声。
"当兵的要没这身板，"薛文杰往搪瓷缸里倒水，水花溅到陆战峰锃亮的皮鞋上，"趁早回家种红薯去！"
林悦参条件反射接话："真的吗？当兵的身材都这么好吗？那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见见！"小手还无意识比划着，指尖沾着没擦干净水。
陆战峰突然觉得嗓子眼发紧。
这丫头片子几个意思，看自己不够，还要去看别人？
陆战峰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澜，故作镇定地摆摆手，强装淡定地和林悦参介绍自己：“林同志你好，以前我们是不是见过？”
等话一出口，他就后悔得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心中暗自懊恼：这破嘴说的什么！小姑娘会不会以为自己是个登徒子啊？他拿眼睛偷偷去瞧林悦参，神色间带着几分紧张和期待。
只见林悦参先是一愣，随后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或许真的见过呢！”
陆战峰瞬间抬头，眼睛里绽放出惊喜的光芒，急切地问：“真的吗？在哪里见过？”
“骗你的，没有见过，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林悦参说完，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说是不可能说的，林悦参看到陆战峰的第一眼就肯定了，他是气运之子，在森林里被她救了的那个被黑雾笼罩着的人，是她下山的目标。
但总不能告诉他，当时你昏迷了，肠子都流出来了，还浑身冒黑气，而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先不说她一个女孩子是怎么安全进到大深山的，还能在没有任何外在条件帮助下救活一个只剩一口气的人，而且就她能让伤口迅速愈合这点，就够把她拉去切片泡酒了。
林悦参在心里坚定地想，不能说，一定不能说。
陆战峰见林悦参这般说，反而更加怀疑了。
从他作为特战队队长的角度出发，能很清楚地从这小姑娘躲闪的眼神、不自在的动作、欲言又止的神态中观察出来她在说谎。
陆战峰微微眯起眼睛，目光锐利如鹰，心中暗自盘算：这小姑娘身上肯定有秘密。
但他也不急着拆穿林悦参，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心想：还有 3 个月呢，难道堂堂特战队枭龙还套不出一个没啥心眼的小姑娘的秘密？
"开饭！"沈淑仪掀开锅盖，蒸腾的热气裹着香味撞了人满怀。
她牵着林悦参往堂屋走，路过陆战峰时顺手往他怀里塞了筐玉米饼："端桌上去。"
陆战峰低头看着筐里金灿灿的饼子，突然想起小时候外婆总把第一块烙饼揣进他兜里，说"给我们小峰留着"。
现在那温暖的双手正牵着小姑娘的小手，连个眼风都没扫过来。
饭桌中央的陶钵里炖着酸菜粉条汆白肉，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片得纸薄，在酸汤里舒卷如云。
旁边青花碟堆着林悦参昨儿猎的野兔肉，用秦岭特有的山茱萸果炒得油亮。
最边上是一盘清炒灰灰菜，嫩叶上还挂着晨露的清气。
"参丫头采的柴胡熬的绿豆汤，"薛文杰给每人盛了碗淡褐色的汤水，"三伏尾巴最毒，喝了不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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